段朴听在耳里,惊惧在心头,想要分辩,然而又无法分辩,嘴巴张了老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高力士想要营救,然而圣人说出的话,很难改口,尤其是在天宝年间,圣人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无人能让他改变,哪怕是高力士也不行,只能不说了。
三个中官冲将上来,如狼似虎般,把段朴按在地上,另一个举着粗大的杀威杖,就要对着段朴身上招呼。
段朴看着这三个中官,想要说一声,大家都是没卵子的中官,中官何必为难中官。
然而,这三个中官看在眼里,却不予理睬,在圣人面前,没人敢违抗,圣人要中官打杀中官,中官也只得执行。
正危急间,李林甫进来了,弯腰躬身,冲圣人见面:“臣李林甫见过圣人。”
圣人看着李林甫,脸上泛起笑容:“右相所来何事?”
李林甫跟圣人肚里的蛔虫似的,对圣人的心思猜得很准,因而他办事圣人满意,对李林甫的礼遇自是与他人异,笑脸相对。
李林甫陪着笑脸:“臣斗胆,敢问圣人这位中官所犯何事?”
圣人脸上笑容不减:“这阉祸言语不恭,辱及先人,自当杖毙。”
“段朴言语无状,辱及圣人,自是罪大恶极。”李林甫为段朴开脱,把祸事推到李琰头上:“然,段朴为何辱及圣人?”
圣人的确没有问过,看着段朴,问道:“为何?”
段朴已经明白过了,在心里暗赞一声,还是右相了得,给了我颠倒黑白的机会,忙道:“圣人有所不知,棣王如此脏兮兮的,他要进宫,我自是要阻止他。他不仅不听劝,反而对咱家出言不逊,咱家一时气愤,出言无状,这才辱及圣人,还请圣人责罚。”
李林甫落井下石:“臣进宫时,在经过兴安门时,听说棣王如同市井泼皮般,大骂段朴,有失皇子身份,有辱皇家威严。”
圣人听在耳里,刚刚压下的怒火又升腾起了,看着李琰,脸色极为不善。
段朴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右相就是右相,寥寥数语,就把情形反过来了。
高力士和杨铦在心里为李琰可惜,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给李林甫破坏了,在劫难逃了。
“你为何如同市井之徒般,不顾皇家脸面,成何体统?”圣人怒气冲冲。
李琰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满脸惊惧。
李渔双手捶打着圣人左腿,声泪俱下,哭得好生凄惨:“您还好意思说皇家脸面?还好意思谈体统?您把父王关进鹰狗坊里,那时候您怎么不顾忌皇家脸面?那时候,你怎么不说体统?”
圣人:“……”
李渔左手食指指着李琰,质问道:“您睁大眼睛瞧瞧,父王堂堂皇子,被关进鹰狗坊里,浑身都是狗屎,如此之脏,就是为了骗过庞涓的孙膑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你说的皇家脸面?这就是你在乎的体统?”
圣人看着李琰浑身脏兮兮,张嘴无言:“……”
“我呸。”李渔重重一口口水啐在圣人左腿上,气愤不平:“您自己不在乎骨肉之情,不顾皇家脸面,不顾皇室体统,亲手把父王关进鹰狗坊里,让父王与鹰犬为伍,成为笑柄,被段朴这个没卵子的阉祸当众辱骂为‘狗一样的东西’‘狗都不如’,这都是你的罪过,是你的错,是你亲手酿成的。”
抬起头来,满脸意难平,大声质问圣人:“你还有脸提皇家脸面?”
眼睛通红,气鼓鼓的,如同一个受了他人之气的孩子向长辈哭诉似的。
你多大的人了,如此举动,合适么?
好象……并没有不合适。
圣人是李渔的祖父,他有苦有冤有委屈,找圣人哭诉,合理。
圣人脸有愧疚之色:“……”
李渔跳起来,冲过去,双手揪着李林甫衣襟,对着李林甫就是一口口水啐在李林甫脸上。
李林甫万万没有想到,李渔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当着圣人的面,啐他一脸,因而都不知道躲闪,被啐个正着,好大一滩口水帖在脸上。
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圣人都有些有傻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可是天赐良机,李林甫心中狂喜,脸上盛怒难息,冲李渔喝道:“王子,你此举何意?”
李渔揪着李林甫衣襟,使劲晃了晃,咬牙切齿,骂道:“段朴这阉祸骂父王是狗一样的东西,我就是狗儿子,圣人就是狗爹,睿宗就是狗祖父,我们大唐皇室都是狗,我们陇西李氏都是狗。”
瞪着眼睛,盯着李林甫,质问:“右相你身为宗室中人,难道你能容忍这种狂悖之语?”
李林甫很想说,我能忍,完全能忍,只要能把棣王一脉铲除,我什么都能忍。然而,这话不能当众说出来,只得违背心意:“我自是不能忍的。”
李渔趁机进逼:“那你为何为段朴这阉货开脱?”
李林甫辩解:“王子误会了,我非为段朴辩解,而是实话实说,段朴身为中官,自有职责所在。棣王如此之脏,有失礼仪,前来见圣人,这是对圣人大不敬,段朴阻拦,也是应有之义。”
不愧是李林甫,能说会道,不仅把段朴摘出来,还趁机倒打一耙,把罪过推到李琰头上。
圣人看着李琰这副脏得跟孙膑似的样儿,心中很是不喜,喝道:“你是不是故意如此,装可怜,想让朕可怜可怜你。”
你真是慧眼如炬,一语中的,切中要害了。
但是,李琰打死也不认,抱着圣人右腿,声泪俱下:“父皇,哪有的事啊。是儿臣发现有人矫诏,如此大事,岂能不报,因而顾不得清洗身子,顾不得治伤,匆匆赶来宫里求见父王。却是没有想到,段朴这阉货,他包藏祸心,不让儿臣进宫。”
“矫诏?”圣人眼睛一翻,精光暴射,威势慑人,喝道:“这是何等大罪,岂容你信口雌黄。来啊,给朕拖出去,打杀了事。”
李林甫狂喜,绝不能给李琰再说话的机会,立时打杀才是最好的结局,狂拍马屁:“圣人英明。”
高力士眼珠子都快瞪掉了,看着李琰,心中一声长叹,你作死到如此地步,千古未之闻也,神也救不得你了。
杨铦很为李琰惋惜,明明握有铁证,却是没有机会呈给圣人。
段朴心中狂喜,一阵快意,你区区一个狗都不如的皇子,也敢跟我斗?
郭千里满脸惊讶,不敢相信李琰竟然如此信口开河。
然而,李渔却是冲圣人道:“圣人下旨给右相,让右相派人审理父王牵连二孺人巫蛊事件,可有此事?”
圣人不明其意,还是颔首:“这是自然。”
李渔追问:“若是有人不遵您的旨意,不审父王巫蛊事件,而是构陷太子,不知是不是矫诏?”
“构陷太子?”
“不可能。”
一片惊呼声响起,出自高力士,段朴和郭千里之口。
高力士的目光落在李林甫身上,瞄一眼,迅速收回,若说谁最想构陷太子,肯定是李林甫了。
段朴震惊得话也说不出来了,若真是如此的话,自己阻拦李琰进宫,就是天大的罪过。
郭千里满脸震惊,不敢相信今日兴安门市井泼皮般的对骂,还有如此曲折。
圣人重重颔首:“自是矫诏。”
李林甫心中暗道要糟:“圣人威加四海,莫敢不从,何人敢矫诏?还请圣人明察。”
圣人认可,傲然道:“朕自登基以来,无人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林甫想要趁机把李琰父子弄出去,断了他们告御状的机会,然而,李渔却不给他机会,语出惊人:“因为这矫诏之人就是右相。”
圣人脸色阴沉,喝道:“竖子,闭嘴。”
李渔取出厚厚的罪状,递给圣人,掷地有声:“此为铁证,圣人自己看吧。”
不由分说,塞到圣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