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人训斥李渔的时候,杨铦好生失望,如此大好局面,竟然反转了。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圣人竟然听信了李渔的鬼话,夺了李林甫尚书省左仆射一职。
杨铦只觉今天真是见鬼了,总是在反转又反转中度过,结果远远超乎自己想象。
李林甫为相多年,大权独揽,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今日,就因为李渔一席鬼话,丢了一相。
唐承隋制,宰相有三位,分别是尚书令、门下省侍中、中书令。天宝元年改制,门下省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
李林甫的相权,就是中书令。
尚书令一职,因为唐太宗在当皇帝之前任过,因而后世没人敢任中书令,只有唐德宗为雍王时担任过,其余时间尚书令空缺,都是由尚书左仆射兼领相权。
李林甫以右相之身,兼任尚书左仆射,就是拿到两个相权。
左相一职,由陈希烈担任,他尸位素餐,不预事,不干政,就是个吉祥物,唯一的作用就是读《南华真经》,与圣人探讨长生道法。
因而,左相实权又握在李林甫手里,就这般,李林甫集三大相权于一身,实现了独相。
如今,圣人把他的尚书左仆射一职给削了,明面上又恢复了三相并立的局面,实际上就是不再让李林甫独相了。
这一手,非常重,重得超乎李林甫的想象。
李林甫以为自己幻听了,努力求证之下,发现并没有听错,这就是事实,但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一事实,愣在当场了。
不仅李林甫不信,就是对圣人极为了解的高力士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杨铦也不敢相信,确认之后,又是一阵狂喜,圣人削了李林甫的相权,尚书省相权就空出来了,自己是不是可以去争一争?
尚书省权力很大,管总,六部皆是其辖下,几乎什么都可以管一下,要是落到自己手里,要发展杨家势力,为杨家谋一条退路,岂不轻而易举?
李琰嘴巴张大,愣是说不出话来,这是真的么?
他恨死了李林甫把自己当工具人,无数次想过,要报复李林甫,最好是让他被罢相,然而从未想过会实现。
虽然如今只是罢了李林甫兼领的尚书省相权,并没有罢右相本职,依然是让人难以想象之事。
郭千里装死破功,眼珠子差点惊掉了,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滔天波澜。
段朴更不用说了,又软倒在地上了。
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此处发生的极秘之事,就是蹈不测之渊,以李林甫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死定了。
李林甫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瞄了李渔一眼,在心里大骂李渔不是东西,竟然逮着自己宗室身份做文章,竟然还给他做成功了。
李林甫能够大权独揽,独相这么多年,除了他才能不凡,做事让圣人满意外,也在于他是宗室,这是他成功的一大法宝。
宗室嘛,总归是自己人,用着放心,因而圣人才能让他独相。
正如前朝重用杨素,都是弘农杨氏人,自己人嘛,用着放心。
然而,反隋炀帝的第一人是杨玄感,杨素的长子。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就在前朝,过去不过百年,真是“殷鉴不远”。
因而,李渔拿李林甫宗室身份做文章,一句“名正言顺”,让圣人心生忌惮。
王莽没有纂汉之时,名满天下,无数人赞扬他是贤人,汉朝救星。当王莽纂汉后,那些赞扬他的人中,很多人就站到他的对立面,与他成了敌人。
西汉末年的内战爆发了。
杨坚纂周,同样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无数人在反对。就是唐高祖李渊的妻子窦皇后,在听说杨坚纂周后,也是大声疾呼恨不为男儿身,为舅父家讨回公道。
究其原因,在于王杨二人只是外戚,不是宗室,纂位名不正言不顺,才有这么多人反对。
而李林甫虽然不是大唐皇室的主脉,不是唐朝的创建者,但他毕竟是宗室出身,若他有王杨二人同样的实力,他要行纂位之事,比起王杨二人顺利很多。
因而,圣人听信了李渔的鬼话,认为防着李林甫一些总归是好的,就把他的尚书左仆射给削了。
圣人能听信自己的话,李渔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圣人心如明镜,对李林甫的为人非常了解,早就在防着李林甫(见后面的注释)。
杨国忠能够借李林甫的势而崛起,可以与李林甫抗衡,除了杨家贵幸,杨国忠手段了得外,何尝没有圣人在防着李林甫的意思,提拔杨国忠分李林甫的权,制衡李林甫。
李渔只不过是让圣人把对李林甫的防备提前付诸行动而已。
过了好一阵,李林甫不得不接受这一残酷事实,心中很是不甘,寻思想来,只能再想办法,拿回尚书左仆射这一相权。
李林甫今日前来大明宫,原本是想着拿回铁证,结果却是大败亏输,被圣人当众打脸,夺了爵位,削了相权,得不偿失。
早知如此,何必前来自取其辱。
“圣人,臣告退。”李林甫行礼告退。
圣人微微颔首,虽然削了其相权,并不意味着不用李林甫。
象李林甫这样的好狗,可不好找。
李渔上前一步,拦在李林甫身前:“右相,矫诏一事还未完,你这就要走了?”
李林甫心中狂怒,脸孔扭曲,早已没了往日那般心中狂怒脸上喜悦不禁的样儿,很失常,从牙缝里迸出话来:“王子,你还要怎样?”
流年不利,今日进宫找不自在,被圣人打脸,夺了爵位,削了相权,自李林甫入仕以来,从来未遇到过如此之事,我已经够惨的了,你还没完没了,想要赶尽杀绝是吧?
谁教你的?
好象这手法很熟悉。
该惩罚的已经惩罚了,要想愉快的玩耍杨贵妃,还需要李林甫这条好狗撑着,圣人也是不满意,瞪着李渔:“你以为该当如何?”
语气不善,怒火即将倾泄到李渔头上。
李林甫听在耳里,喜在心头,你自己作死,怨不得我。
高力士很为李渔惋惜,今日已经大获全胜了,你该当见好就收,何必学李林甫赶尽杀绝?
杨铦也是这般想的。
李琰吞口口水,心一横,准备向圣人说情。
李渔却是笑容满脸,冲圣人抱拳行礼,笑眯眯:“皇祖父,您这什么话呢?仿佛我包藏祸心,欲要不利右相似的,我是那种人么?”
“你就是。”李林甫在心中大吼。
圣人脸皮一抖,你年纪不大,胆子挺大,以为我看不穿你的用意?
李渔露齿一笑,亲切之极:“皇祖父,这罪状您也看过了,是由罗希奭吉温二人擅自作主,不干右相的事。右相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哪里管得过来这么多,我是为右相担心,罗吉二人若是再如此胡来,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捅破天的事情。”
格格格。
李林甫的牙齿都咬碎了,你让我被打了脸,夺了爵,削了相权,你才说不干我的事,你成心想要气死我,是不是?
高力士脸皮直抖,要不是情形不对,他真想放声狂笑一通。
杨铦差点笑出声来,右手死命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是身子打颤,要是发出声音来,必然是猪叫声。
郭千里身子也在打颤,忍笑好生辛苦。
李琰满脸笑意,差点破功笑出声来。
李渔指着李琰,道:“皇祖父,您请看。这些都是罗希奭吉温二人的‘杰作’啊。”
圣人目光落在李琰身上,对这个儿子,他是不太在乎的,然而伤成这样,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得生起些许怜惜之心:“真是罗吉二人打的?”
李渔左眼冲杨铦一眨,嘴角冲寝殿深处一呶。
寝殿深处,是杨贵妃侍候圣人之处。
这是要杨铦抓住机会,对李林甫再下狠手,然后向杨贵妃说好话,争夺尚书左仆射一职。
杨铦福至心灵,立时领悟了,上前数步,来到圣人面前,双手抱拳:“圣人,此事千真万确。”
对大舅子的话,圣人自是信的,目光落在李林甫身上,很是不善:“此事,你可知?”
不等李林甫说话,李渔抢着道:“右相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哪里知道这种事情,定是罗吉二人擅自行事。父王毕竟是皇子,若是右相知道,自是不敢行此狂悖之事。”
咬牙切齿,骂道:“罗吉二人真是狂悖之极,竟敢对堂堂皇子下如此狠手,还把圣人放不放在眼里?圣人,你的话还有人听么?”
从皇祖父变成了圣人,浓浓的疏离感展现无疑。
圣人脸色不善,盯着李林甫。
李林甫恨死了李渔,你还不如闭嘴,什么也不说。你这话,看上去是好意,是为我开脱,其实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让我左右为难。
我是选择知道呢,还是不知道?
不管如何选择,结果都非常严重。
注:
《新唐书·李林甫列传》记载:
帝之幸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及房琯为将,帝曰:“此非破贼才也。若姚元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名耳。”因历评十余人,皆当。至林甫,曰:“是子妒贤疾能,举无比者。”士淹因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邪?”帝默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