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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
已经被贬为江夏员外别驾的韦坚,脸庞消瘦,却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完全没有被圣人贬逐的样儿,反倒象是个成功者。
坐在椅子上,看着韦芝韦兰两个弟弟写的家书,眉头紧拧着,看完把家书重重拍在桌面上,骂道:“这两个蠢货,这是要害死我啊。”
经过这些时日的思索,韦坚也想明白了,他的失败并不是因为李林甫的诬告,而是圣人就是不放心京兆韦氏,对他下了狠手。
因而此案不能翻,韦芝韦兰要翻此案,那就是自寻死路。
韦坚把家书扔进火堆里烧掉,叹息道:“我心急了些,想要当宰相没错,然而想要如此早当宰相就是错。应当等到太子登基了,我再谋求宰相,就是十拿九稳了。”
京兆韦氏是数百年的门阀世家,势力极大,太子妃更是他的妹妹,有皇甫惟明掌边军,韦坚若是当上宰相,圣人肯定睡不着。
因而,李林甫看透了圣人的想法,诬告韦坚他们,圣人立时就准了。
可惜,就是明白得有些晚了。
抚着脸颊,韦坚苦笑,道:“我明知道李林甫奸诈小人,却是以为姻亲,与他诚心结交,为他所乘,也是报应。”
韦坚妻子姜氏,是姜皎的女儿。
而姜皎是李林甫的舅舅。
因而,韦坚和李林甫是姻亲,是自己人。
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韦坚和李林甫一开始的交情还不错,很是亲近,是很好的政治盟友。韦坚天真的以为,姻亲关系可以和李林甫成为盟友,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林甫为了把持朝政,坐稳自己的相位,那是六亲不认。
在年初的韦坚案上,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不得翻身。
“我是第二个韩休啊。”韦坚摇摇头,想起了把李林甫视为知交的韩休,就是这样被李林甫算计了的。
如今的自己,妥妥的第二个韩休。
收拾起心神,韦坚唤来一个中年人,笑着问道:“你是我们京兆韦氏老人,跟着我们京兆韦氏多年了,可否为我一死?”
中年人跪在地上,道:“某愿为韦氏而死。”
韦坚颔首:“你放心,你的家人京兆韦氏会照顾好的。”
中年人问道:“某能为您做何事?”
韦坚语出惊人:“把我烧了。”
“烧了?”中年人不明所以。
韦坚取出一个瓷瓶,拧开盖子,一仰头,饮下瓶中药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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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韦坚?”吉温看着烧得焦糊的尸体,冲中年人喝问。
中年人重重颔首:“是的。”
吉温极其不满意,喝道:“真是韦坚?”
中年人咬死:“就是。”
吉温依然不信:“他是钦犯,当为我所杀。”
中年人满脸愤怒:“可他不想为你所杀。”
吉温咬牙:“可你也不能把他烧了,得等我到来验尸。”
中年人怒道:“我不想让他被你侮辱。”
吉温从牙缝里迸出话来:“我只是杀人,不辱尸。”
中年人回敬:“大理寺台阶下的尸山,那是不是辱尸?”
“……”吉温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中年人嘴角一扯,不屑一顾,道:“不劳费心。”
从袖里抽出一把短刀,狠狠扎在胸口上,直没至柄,嘴里喷血,摔倒在地上。
“坏我好事。”吉温冲中年人的尸体骂一句,问道:“还有其他人么?”
小吏禀道:“没有了。听说韦坚死后,除了他,都逃走了。”
吉温问道:“能抓回来么?”
小吏摇头:“难。时间长,已经逃远了。”
吉温看着黑炭般的尸身,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不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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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川。
太守皇甫惟明看着韦坚派人送来的书信,满脸苦涩:“我身为边将,手握重兵,竟然参与朝政,要圣人罢免右相,任韦兄为宰相。明着看,是在帮他,实际上在害他。”
右手把书信捏成团,扔进火堆里烧掉,叹口气道:“可惜啊,时至今日才想明白,晚了。”
边将与朝中大臣交好,为历代大忌,更别说,皇甫惟明还是太子的知交好友。他参与朝政,参了李林甫一本,要求圣人罢免李林甫,任韦坚为宰相,岂是圣人所能容?
因而,李林甫深体圣人之心,找了个籍口诬告韦坚他们,圣人就把他们贬出长安。
皇甫惟明一直想不明白,他不过和韦坚吃了一通酒,怎么就大祸临头,被贬成播川太守了。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
就是后悔晚也。
收拾心神,皇甫惟明唤来心腹亲兵,道:“你追随我多年,忠心耿耿,然我有一件让你送命的事情给你做,你可愿?”
亲兵左膝跪地,行军中大礼,道:“愿为阿郎效死。”
皇甫惟明欣然道:“好。我记得昔年,我出使吐蕃时,你就跟着我,我们一起走过吐蕃的高山密林,那时候,我们想着,总有一天,我率军翻越吐蕃的高山密林,踏平吐蕃。然而,我一招出错,满盘皆输,失去了兵权,被贬为播川太守,你不怨我?”
亲兵低头,道:“不敢。”
皇甫惟明拍拍亲兵肩头,满是歉意:“你的家人会有人照顾好。你把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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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黑炭般的尸身,吉温认真打量,道:“与皇甫惟明的身长差不多。只是,被烧成这样,无法辨认是不是皇甫惟明。”
扭头,冲亲兵喝道:“你为何要烧了尸身?”
亲兵虽然被小吏制住了,双手被反绑着,却是昂然道:“将军率领我辈打吐蕃,大仗小战无数,那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我不忍他的尸身受辱。”
“我……”吉温想要说自己不辱尸,然而想到韦坚仆人的话,这话说不下去了,道:“真是皇甫惟明尸身?”
亲兵牙齿咬得格格响:“你们这些奸贼,害死了将军,罪该万死。”
吉温冷笑一声,道:“来啊,大刑侍候。我不信,你不会说实话。”
亲兵嘴角一扯,不屑一笑:“不劳费心。”
嘴里喷血,七窍出血,气绝而逝。
为了不让亲兵自杀,吉温一到,就命人把他绑起来,准备严刑拷打,然而仍是没有想到,亲兵竟然提前服毒,时间一至,死了。
吉温气得大骂:“韦坚,皇甫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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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封。
李适之披头散发,赤着双足,腰间不束带,袍衫曳地,一副放荡不羁之态。
面前的柏木桌上摆满三碟小菜,身边却是摆满了酒坛,抓起酒坛向杯中斟酒,斟满后放下酒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感慨不已:“忆昔年,与知章太白他们饮酒,那是何等的潇洒快意。知章喝醉了,还叫着嚷着要骑马,他啊,骑上马背,跟乘船似的,摇来晃去,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嘲笑他醉了。”
又斟上一杯酒,端起凑到嘴边,正要一口喝干,门被踹开了。
吉温带着一群小吏,如狼似虎般冲将进来,喝道:“李适之,圣人有旨……”
李适之歪斜着醉眼,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吉大人,坐下来喝一杯,如何?”
吉温站着不动:“你倒是好兴致,死到临头了,还要吃酒。”
李适之听得清楚,却是一点也不惧,笑道:“平生所好惟酒也。”
吉温嘲笑,道:“曾经的左相,竟然是个酒鬼,也不怕误国。”
砰。
李适之右手握成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满脸怒容,左手指着吉温,骂道:“吉温,你个狗杀才,你瞧不起我别的,我自是不与你计较,然你竟敢瞧不起我的酒品,我必须要与你理论明白。”
吉温嘲笑得更大声了:“区区酒鬼,也敢言酒品。”
李适之傲然道:“我平生不贪财,不好名,不好美色,惟好酒而已。我哪日不吃醉?我哪夜不吃到半夜三更?然,我次日依然上朝理事,案无积务,无错事。此事,圣人比谁都知道得清楚。你凭什么瞧不起我的酒品?”
李适之是“饮中八仙”中人,还是个神人。
饮中八仙,有两个神人。
第一大神人,就是李白了。李白喝得越醉,诗兴越好,哪怕醉糊涂了,圣人派人找他,为杨贵妃写诗,挥笔而就,就有了千古名篇《清平调》。
李白因此就博得了“斗酒诗百篇”的美誉。
另一个神人,就是李适之了。
他就好酒,说是嗜酒如命也不为过。每天晚上都要喝到三更半夜,醉醺醺的。次日,他还能上朝,还能处理公务,还不犯错。
如此本事,天下少有。
“……”吉温有些无语,如此之事,你竟然拿当美德讲,但是,仔细一想,还真没法指责,谁叫李适之是个神人呢?右手一挥,一群小吏冲将过去,要把李适之制住。
李适之右手一摆,道:“不用。我李适之除了好酒如命以外,就是胆魄过人。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最好是毒酒。”
吉温右手一挥,小吏们退了回来,看着李适之问道:“你真不怕死?”
李适之颔首:“怕。”
“我以为你不怕呢。”吉温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
李适之又道:“怕又如何?怕了又不是不死。”
“好汉子。”吉温满脸赞赏:“我杀人无数,能如你这般看得通透者却是没有,佩服佩服。如你所愿,给你一杯毒酒。”
小吏把毒酒送上。
李适之接在手里,凑到鼻翼下一嗅,赞道:“好酒,好酒。”
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一会儿后,口鼻喷血,脸色灰败,李适之念念不忘:“惜乎哉,未与太白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