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骨疼痛,似乎都跟着褪去。
相叶隼人沉默着。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一种奇异的倾诉冲动,从青年的心中翻滚而出。
面前的少女既不是温和的神父,更不会给予任何温暖人心的鼓励,说不定还会被讽刺唾骂——
但是……但是——
那份想要说一点什?么的渴望不断增加。
它们堆积在青年的喉咙,促使他开口?。
“我……”
相叶隼人张开嘴,在发出了第一个声音后,剩下的倾诉,反而就变得?顺理成章。
“雾岛小姐,其实……我被强制休假了。”
“在最后一次的抓捕行动中,有一个毒.贩逃出了包围圈,我和屯田队长?一起追了上去。后来,我们在一处河堤堵住了他,但他挟持了一个受害者。”
按照一般的险情处理,这时候他们应该选择谈判,稳定凶犯的情绪,同时等待救援。
“可是,我开枪了。”
相叶隼人语速迟缓地开口?,脸上带着一种仿佛即将崩塌的空白表情。
“雾岛小姐,我趁着屯田队长?牵制住对方的时候,绕到?了侧后方,毫不犹豫地开枪了。”
“第一枪打在了毒.贩的手臂上,然后开了第二?枪,杀死了对方。”
在那之后,他理所当然地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屯田五目须破口?大骂。
在回到?警局后的第一秒,队长?就勒令他滚回去,强制休假。
“雾岛小姐,屯田队长?训斥我擅自行动,不听指挥。但其实我心里更清楚,那个时候,我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不会误伤到?人质。”
“但是,我还是开枪了,我、我……”
相叶隼人恍惚地摇着头,语气越来越慌乱,透着走投无路的求助,
“雾岛小姐,我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做?”
这次是他运气好,但他不会永远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照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会跨过那条线。
到?那个时候,他要怎么办?他还资格,握住手里的警枪吗?
雾岛羽香没?有回答。
她垂着眼睛,无焦距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年轻刑警的脸上。
此?刻,病房内的空气像是彻底静止了一样?,唯独墙上的时钟‘滴答’地响着,一分一秒慢慢走过。
“……抱歉,雾岛小姐,让你为难了,就当我没?问?过吧。”
相叶隼人用力抹了一把脸。
就在他放弃地站起身,准备告辞时,雾岛羽香终于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
“武田达荣。”
相叶隼人一愣,“……什?么?”
“武田达荣,那个袭击你的毒.贩的名字。”
雾岛羽香像是没?有听出青年愕然的语气,平静地谈论起这位凶犯的生平。
“武田达荣,出生于一间黑诊所内,八岁以前跟着母亲。”
“他的母亲高桥那海曾因吸毒多次入狱,入狱期间,他就在街头流浪,并?成功活了下来。”
“他在九岁的时候第一次被强.奸,十二?岁的时候,学会了如何将愤怒转化成暴力,再?把暴力转化成性.行为。然后,他侵犯并?杀死了高桥那海,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受害人。”
相叶隼人:“……”
相叶隼人的瞳仁震颤。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创伤根源、那个罪魁祸首的生平。
“够了,雾岛小姐,请不要再?……”
青年用力深呼吸,他想要让雾岛羽香停下来,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的大脑、他的本?能、他的‘求救信号’……
这些都牢牢地把青年钉在了原地,强迫他听完凶犯的一生。
而随着少女平静的阐述,那个扎根在相叶隼人噩梦中的身影,如同幻像一样?,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只不过这一次,噩梦的身影摘去了帽子,脱下了口?罩。
形如蟒蛇的眼睛褪去了噬人的阴影,变成了一双随处可见的人类眼睛,不再?具备威胁性。
而对方的身影——
【武田达荣】
相叶隼人定定地睁着眼睛,看着幻像中的那抹剪影消散,又重新凝聚成了一个具体的人。
不是噩梦、不是创伤。
就是一个具体的、可以被打败的人。
与此?同时,雾岛羽香对凶犯的叙述也停了下来。
她抬起眼睛,黯淡的红瞳映着暖阳的光泽,目光再?次落在了青年所在的方向。
“相叶先生,你知道为什?么人们更喜欢在恶人死后,才开始谈论他们吗?”
“……为什?么?”
相叶隼人的眼神茫然,脸上还带着没?有恢复心神的恍惚。
“因为,唯独在他们失去了呼吸,一动不动地躺在土里之后,人们才会慢慢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不是神明、也不是恶魔——”
“是能被打败、能被杀死、能被谈论……在生物的范畴上,和他们没?有区别的人。”
于是理所当然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那些被人为赋予的邪恶与恐惧,自然烟消云散。
“相叶先生,我曾见过无数深陷PTSD的人,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他们的结局。”
雾岛羽香上身靠在座椅内,嗓音依旧冷淡,没?有丝毫多余的同情或是不忍。
“大部分时候,他们以为自己没?什?么可以失去了,但事实恰恰相反。当症状加深时,他们首先会被夺走睡眠,接着是笑?容。”
“恐惧会让他们在任何地方都感到?不安。”
“然后,他们的工作也被夺走了。最后,他们被改造,变成父母与朋友都不认识的人。”
“相叶先生,别让它赢过你。武田达荣只是你生命中不值一提的一角。去谈论他,去翻一翻他的档案,然后……把他丢掉。”
“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建议。”
“对了,记得?去见一见心理医生。休假期间,你需要正式的职业心理疏导和再?评估。”
“至于你的情况,我会如实告知屯田大叔,在你能真正复职以前,好好休息吧。”
雾岛羽香总结地说道,为这一场漫长?的对话落下休止符。
相叶隼人:“……”
相叶隼人注视着雾岛羽香。
久久的,仿佛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默后,相叶隼人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
如此?重复数次后,青年像是重新找到?了未来的支撑一样?,努力做了一个笑?的表情。
他深深凝视着雾岛羽香,想要最后说些什?么。
“谢谢你,雾岛小姐。还有一件事,其实我来见你,并?不全是为了……”
青年的话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