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深沉的道:
“叔叔,您说的也很有道理。
不过,您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您这样说,其实是否定了所有在一起的人。
您跟何局长在一起,请问,何家是否也对您这样说过?
再请问,您是否有过【不小心】?
那假如您当初是和一位普通的女孩在一起,请问您是不是觉得她高攀了?
这世上岂不是只能科长找科长,农民找农民,百万资产找百万资产?
只要有高下,就会被默认为下攀附高?就有可能连累高的一方?
照您这么讲,这世上怕是很难有一对合适的。
我不得不说,您的思想过于保守,而且过于分化等级。
不过我也理解您的担忧。
我想问个问题,沈书记,建宁有几家现金流上三千万,个人百分百控股的私人企业?”
陈升的唇角上翘,渐渐露出一种自信,或者叫狂傲。
不等沈建军回答,他接着道:
“江市有一家,我!陈升!”
说着他用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请问我是靠了何家还是靠了沈书记您呢?
都不是!
我靠了自己!靠了同事!靠了学校!
靠了其他信任我的个别客户的一些帮助。”
或许联系到赵律师是靠了校花姐,这不可否认。
但与赵律师只是雇佣关系,没有权力上的方便之门。
听了这段话,沈建军无言以对。
又被某句话给深深刺痛。
因为当年他确实听过同样意思的话,如今他只不过是复述。
让他吃惊的是三千万现金流。
真的假的?
建宁市有数十亿估值的国企。
但个人控股的私人企业有个几十万现金就不错了。
当初还以为是个小创业公司呢。
这么大了?
此时此刻,他承认自己对这位年轻人的了解太少。
甚至让他生出一种被鄙视的怪异感。
“叔叔,人和人的相处不能这样来形容的,更不该由您说出来代表高低贵贱的话。
您是书记,我自然没资格这样说您,可我要是不反驳,这世上还有平等可言吗?我们的社会还能进步吗?
我说的有道理吗?沈书记!”
陈升的话可以说是在教育了,以一个十九岁青年的角度,教育一个身在高职的人。
非常狂妄。
以至于沈建军心里都有了点怒气。
这小子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或者说,不把他和何家的职务放在眼里。
奈何对方说的确实在理,无法反驳!
再反驳就是诡辩!就是强调身份的不同!
可他一个书记怎么会认输。
“小伙子,理性上我认同你的说法,但感性上,你很难控制将来有没有意外。”
“叔叔,出门还会遇到高空抛物呢,挨着了我自个上医院。”
“假如你要是遇到困难,我和何家不还是要看在言言面子上帮你?”
“难道不应该吗?”
“……”沈建军无语。
“换任何一个人,有人恶意欺负他的家人,难道不该帮忙吗?
叔叔,咱一个合法纳税企业,将来还会提供千万就业,根本不需要谁来刻意关照,因为社会就是我最大的倚仗!
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走一分【孝敬钱】!
所以,根本不存在您说的【一旦】!”
沈建军又想抽烟了。
没法谈了这事。
思索了几秒钟,他换了个话题:“你那公司现在几个人?”
“300!”
走廊里在交流,病房里也开始了不太愉快的交流。
“言言,你是不是恨妈妈?”何冬琴双手捧心,仰望着天花板。
沈言卿也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会,才缓缓说道:
“是您做得太过分了!”
“可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何冬琴偏过头,看着女儿,下意识又开始强调。
“别说了!如果您再说这句话,我立刻走!瘸着我都要走!”沈言卿猛然捂着耳朵,眉头再度皱起。
“你不明白,你的身份不一样……”何冬琴自以为苦口婆心,觉得还是自己的想法对。
可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沈言卿的语气变得充满痛惜:
“您还没意识到吗?您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您自己而已!”
“我怎么会为了自己呢?你……”
“如果为了我,我过得开心不就好了吗?
我为什么要高起点?为什么一定要去当公务员?
我实现的究竟是谁的梦想!!!”
最后一句话,沈言卿几乎是咬着腮帮子喊出来的。
“是你的!不是我的!是你想在高位一展宏图,获得别人仰慕的目光,不是我!
而我只想有个爱我的人,快快乐乐过日子,偶尔睡个懒觉,仅此而已!”
“言言……”何冬琴嘴唇嚅动着。
“您一直以来的要求我都达到了,我听话,我认真学习,我不出去玩!
可我现在长大了,成年了,上大学了,我只是想有个开心的生活。
而你还是不放过我,还是强逼着我去走你想走的路!
我是沈言卿,我不是何冬琴二号!
我不是你的克隆人!
我也不需要高官厚禄,不需要被人仰望,不需要权势。
我只要做我自己!”
沈言卿一口气把心里藏着很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情绪激昂,脸蛋都有些涨红。
何冬琴又怔住。
她下意识检索自己的思想,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内心已隐隐确认,但她不敢承认。
抱着一丝希望幽幽地道:
“言言,如果没有陈升,你现在还是好好的。”
“如果没有陈升,我有可能还会如你设定好的路线,做你的第二生。
但我要告诉你,我活不了多久,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沈言卿的眼眶里溢出泪花,妈妈真的是太自我了,完全无法理解自己。
真的让她很痛苦。
死亡两个字让何冬琴愣住。
有这么严重吗?
谁家里不是这样?都想自己的孩子能功成名就啊。
就听女儿又说道:
“我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你每次打电话,都让我无比焦虑。
我顾着您是妈妈,不想让你不高兴,想着孝顺。
可我真的顶不住了,我感觉自己快死了,您知道不知道啊!!”
何冬琴紧紧捏住了自己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