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氏一门的轻功身法有其独特的妙处,看似不疾不徐,然方位踏步均极有讲究,全力施展开来,竟也具风驰电掣之速,如飘飘仙子,日行千里。铁梦筝年纪虽轻,武功却已臻同辈翘楚。她心知那黑衣人来者不善,铁从云若与之一战,胜负殊难预料。心忧父亲的她,化为归巢之燕雀,飞身向洪宅方向疾掠,欲寻郭旭扬及洪一相助父亲。
唐王府的臣属王珪,依太子李建成之命,将洪一恭恭敬敬地送进洪宅。待王珪抱拳躬身退出宅门之后,洪一又自后墙翻墙而出,往它处办事去了。直至寅时四刻,他处理完事务之后,方又重返宅院。
洪一正准备推门而入,却被匆匆赶来的铁梦筝撞了个满怀。他“哎哟”一声,将香汗淋漓的可人儿一把扶稳,“小筝你怎么了?这么晚到这儿来,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洪大哥你快去助我阿爹!”铁梦筝气喘吁吁地道。
听罢铁梦筝将事情经过粗略地讲述了一遍,洪一便将她安置在宅内,打算只身前去追踪铁从云。
“洪大哥我与你同去!”铁梦筝的一对玉手用力地抓住洪一的胳膊,急声说道。她已知郭旭扬此刻不在屋内,她对洪一的武功不甚了解,不知他一人前往能有几成胜算,遂坚持要与其同去。
洪一搭扶着铁梦筝的双肩,乌亮的大眼睛盯着她的一双杏目,“小筝,相信我,我一定会将云叔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你且安心在此等我,好么?”与以往嬉皮笑脸的性子大不相同,此时的洪一,眼神如平静的湖水,面容上写满认真与坚定。
洪一的追踪之法自有门道,带上铁梦筝多有不便。而最为重要的是:他并不想铁梦筝涉险,只有将她留在洪宅,他才感到放心。
铁梦筝凝视着洪一的双眸,看到他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只装着自己。她的胸中突然涌出一股暖流,让她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宁定感。她缓缓的点了点头,“好,洪大哥,我相信你!你一定要把我阿爹带回来!”
在铁梦筝奔赴洪宅之际,铁从云亦片晌未停地一路追赶着黑衣人,直至城外。他又惊又疑,“此人的轻功身法,与我近日多次跟丢的那人颇为相似。”他心中推断,“这黑衣人的武功,应当在我之上!”
黑衣人与铁从云保持着时远时近的距离,让身后之人既逮不住自己,又不至于跟不上来。他二人一前一后地钻入一片林海。浓郁的丛林将渐亮的天空完全遮掩,常年透不进日光的泥地上积满了枯萎腐烂的枝叶,密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狼的嘶吼。
黑衣人显然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满意,他倏然止步,转过身来对铁从云冷冷一笑,道:“铁从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要自断右臂老老实实地跟我走?还是由我出手,断你四肢后抬你的残躯离开?”他的声音沙哑而苍老。黑布蒙面的他,只剩一对炯炯有神的招子露在外面。在这伸手难辨五指的昏暗中,他的眼眸中闪烁的精光,与他老迈的嗓音极不相符。
“哦?”铁从云手中的竹条“嗡嗡”作响,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嘴角勾起一个揶揄的笑容,“这下伤脑筋了!我这个人既怕疼又爱干净,不管是断手还是断脚,血淋淋的我都不喜欢,这可如何是好?”他猛地脸色一变,话锋一转,面如寒霜地道:“少说废话吧!你若好好交待我夫人的死因,我或许会放你走,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黑衣人见铁从云不肯束手就缚,便不再言语,自腰间拔出一柄可吹毛断发的四尺剑,配合无上轻功,悄无声息地递出一剑!他的利剑直取对手咽喉,看似一招平刺,却幻化出千万种繁复的变化。
“好快!”铁从云暗暗心惊。他以蛇形之势倒退,竹条蜿蜒回旋,以其内功心法“缠”字诀,将敌手利剑包裹其中,化去那虚实莫辨的剑影光幕。待险险地避过黑衣人的剑招,他的背后已然汗湿。
第一招被破,黑衣人手腕急转,第二招紧跟着杀到!他的长剑裹挟着强大的内力,连斩铁从云头部、双肩、左右腰及胸口六处要害。以头始、以胸止,犹如井水画圆,顺势流转、生生不息。
面对敌手那行云流水的猛烈进攻,铁从云的思绪在电光石火间飞转。他下意识地挥竹条格挡,竟又惊又喜地将黑衣人来势汹汹的剑招逐一拦下。“还当真是郭少侠与凌玄肃的进招拆招之法!”
黑衣人虽知铁从云是一个难缠的角色,却自信可将其轻松拿下。如今眼见两记杀招均被对方破解,他不免有些动怒。他手中的铁剑直劈而下,其剑势如山洪决堤、亦如高山飞瀑;既有毒蛇猛兽之凶狠、却不失银河落九天的空灵。
“这是……一泻千里……”铁从云的疑虑更浓了。此招他亦曾在郭旭扬与凌玄肃的对决中见识过。因这“一泻千里”的出招,与他所修习功法中的一招有稍许相似之处,只不过所持兵刃,一个是剑、一个是竹。是以,他曾私下与郭旭扬探讨过,故知此招乃是一招刚柔并济、虚实难辨的杀着,不可硬接,只能避闪。他依郭旭扬所教之法,踏艮七位躲避。
方才的“六连斩”被轻松化解,黑衣人猜测铁从云亦知“一泻千里”的闪避之道。他故意未将剑招使老,剑尖疾转,如惊虹乍现斜刺里蹿出,强攻艮七之位!
“呲!”铁从云猝不及防,左胁被长剑贯穿,一身白衣被血色染出一朵红莲,绯红之色在绸缎上越扩越宽。他强忍剧痛,反手猛抓剑身,将自己体内的真气灌至铁剑,再由长剑传至黑衣人的右掌。铁从云的内力须臾之间如飞流入川般,逆势向黑衣人的七经八脉游移。
黑衣人顿感不妙,欲挣脱敌手的内力束缚,却已太迟。在铁从云的控制下,他的双眼逐渐变得迷离、空洞,神情恍惚,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地,长睡不醒。
铁从云对黑衣人所使的,乃是其独门内功心法——与“清心咒”相悖之“迷心咒”。
清心咒:心清净、不可测,涤荡自在心,是为空。迷心咒:心怅惘、易流引,眩惑是非心,是为绝。
“是谁杀了我的妻子袁梦虞?”在对黑衣人施咒成功之后,铁从云问出了他最关心的第一个问题。
“我。”黑衣人回答得干脆而直接。
铁从云青筋暴起,他一把扯下对方蒙面的黑布,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对于眼前这个他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的杀妻仇人,他并不认识。竹条抵住黑衣人的咽喉,喉头皮开肉绽,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锐利的竹尖滴落黑衣人胸前的黑襟。
铁从云未开杀戒,只因他还有很多的疑问想要对方回答。他努力地遏制胸中的愤怒,大喝道:“为什么?!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事。”黑衣人浑浑噩噩地道。
正想追问“何事”之时,铁从云赫然发现黑衣人的眼神正以极快的速度转为清明。“醒得好快!”他暗道。权衡之下,他提出了更为关键的“第三问”,“今夜为何要引我出城?”
“拿你,向郭旭扬,交换……龙、瀛、剑。”“龙瀛剑”三个字一出口,黑衣人似乎更清醒了一些。
“竟想以我来要挟郭少侠,简直痴人说梦!”铁从云心中暗骂,口中却不停,“你到底是谁?我妻子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揪住黑衣人的衣领用力猛摇,想到爱妻的惨死,他几近癫狂,“快说!”
半迷半醒的黑衣人持续地与“迷心咒”相抗衡。他的嘴唇扯动了两下,含含糊糊地吱唔了两个字之后,最终,他艰难地闭上了嘴,任凭铁从云再如何逼问,均不再发出一个声音。而他的瞳孔,亦由迷蒙变为透彻。
“他快要彻底醒了!”铁从云暗道一声“不妙”。迷心咒极耗内力,先前单论武功,铁从云已不是黑衣人的对手,若敌人恢复意识,他绝无取胜的把握。他紧握竹条,向仇敌的咽喉猛刺过去,岂料未深入半寸,便被对方的左手牢牢抓住,再也不能推进分毫。
竹条被敌钳制,进尚且不能,运劲回扯亦是抽之不出。铁从云想都不想,运起十成内劲,一掌狠狠地拍上黑衣人的膻中穴,将其打得狂吐鲜血。他将自己的身体,抽离黑衣人的利剑。左胁处鲜红色的血液喷洒在枯黄色的树叶上,终究隐于墨绿色的林海中。他痛呼一声,忍住锥心之疼点穴止血,往长安城方向回撤。
虽说铁从云万分地想手刃仇人,然下一瞬若黑衣人转醒,则死的很可能是他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尚有女儿需要照顾,而爱妻之仇,他终有一日势必是要报的!
待铁从云堪堪掠出数丈,黑衣人已自迷心咒中完全解脱出来。迷心之术大出他的意料,使得他的“活捉铁从云”的计划落了个空。他将紧抓的竹条甩在地上,摸了摸自己汩汩涌血的喉头,又压制住被铁从云掌击的内伤,想到自己差点儿魂归地府,他愤愤地望铁从云疾追而去!
东边渐布血色红霞,深青色的山林被朝阳覆盖上一层金色的薄纱,高空中的圆盘之月已被明日淡去了光彩,十五之夜总算是熬过去了。郭旭扬搀扶着黄伊榕一步一步地走下那座长安城外的荒山。
“榕儿且等等,有人!”郭旭扬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两人,一前一后。”远处的御风之声移动得极快,可见两人的武功均不弱。依风声判断,后头之人大有追上前头之人的趋势。
“榕儿,你在此处暂且休息,我去看看。”他将黄伊榕扶坐在一块大石上,将她身上的长袍拢了拢,提着唐王府前日所赠之“湛卢宝剑”寻声而去。
郭旭扬远远地望见了铁从云。那个平日里散漫自负的铁兄,如今正衣衫浸血,逃得狼狈。“铁兄是你!”他一声惊呼,以“踏雪无痕”的轻功迎了上去。
“叮叮当当”的金属交击之声过后,郭旭扬与那追击的黑衣人对了三四招。
被铁从云重伤的黑衣人自是不敌郭旭扬,他瞅准对方变招的间隙,眼明手快地扔下一个烟雾球。
“砰!”地面炸开一团黑雾,令人目不能视。郭旭扬担心铁从云的安危,遂在其身侧做好防守,不敢离开。待浓烟逐渐散去,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
“铁兄,你怎么样?”郭旭扬一面给铁从云输送内力,一面问道:“那人是谁?”他沉吟片刻,“不知何故,在下对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郭少侠,好在遇到你,否则今日我怕是要再多吃些苦头。”铁从云顿了顿,复道:“不瞒你说,我也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人。他……似乎易了容,仓促间我来不及细辨。”一轮调息下来,他的气息已平稳许多。他喃喃自语道:“若说是我和你都见过的人,会是谁呢?……”
郭铁二人遥望着黑衣人遁去的山道,凝眉沉思良久。猛地,他二人头脑中竟同时闪过一个身影,与那黑衣人的身形相重叠——竟是那个与郭旭扬称兄道弟、与铁从云因酒结识、自称酒量天下第一的“信义门掌门”万重山!
**隔了半个月没写,码字感迟钝了不少呃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