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一的宅院内,在那间门头题了一个“情”字、室壁上绘了名家水墨画的不甚大的偏室内,铁梦筝正在细细地检查着父亲的伤口。此时在偏室中的人,与那日在圆桌前商议攻破拜火教分坛之计时相比,仅少了李靖一人。服下灵丹“璧魄”之后,铁从云的内伤已痊愈,外伤亦已结起薄痂。
洪一因未能履行他对铁梦筝的承诺——将铁从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一直惴惴于会被小筝责怪。岂料铁梦筝看到全身是血的父亲之后,虽然哭得梨花带雨,却完全没有怪罪洪一。她一面抽泣,一面彬彬有礼地先后向洪一、郭旭扬及黄伊榕作揖道谢,这让洪一心里更觉不是滋味。
“我的小祖宗,别哭了,你阿爹我没事儿!”铁从云抹去爱女的泪珠儿,讪笑道,“我铁从云也好久没有遇到能伤我的对手了。郭少侠,你师兄的武功确实不错。但是,从我与他的交手来看,他无论剑术、内力还是轻功,似乎都及不过你。”他见识过两次郭旭扬与凌玄肃的对战,他推断万重山这个师兄的武功,与其师弟有相当的差距。
郭旭扬沉吟道:“或许……师父对他有所保留,也可能是师兄并未尽全力。”他微微一笑,由衷叹服道:“铁兄,你的‘迷心咒’之术,直击人心,令人防不胜防。无论是谁,若与你对战,只怕都难逃被摄之厄运。”
铁从云摆了摆手,“不过是些保命手段罢了。这次让万重山逃了,下一回,他就没那么好命了!”
“阿爹,你们方才说,郭大哥的师兄,便是害我娘亲之人,这是真的么?”
铁从云的教女方式与众不同。很多父母在此种情况下,为了子女的安危,均会选择对万重山此人缄口不提,而是将子女保护得好好的,自己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偷偷地去报仇雪恨。而铁从云则认为:“隐瞒”反而是对女儿最大的伤害。作为袁梦虞之女,铁梦筝有权利去了解这一切,而不是蒙在鼓里,沉醉于浑然不觉、浑浑噩噩的日子。在铁从云看来,让女儿认清事实,并使她足够强大地去面对现状、克服困难并手刃仇人,才是对女儿最好的关爱。
“是的。筝儿,在你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若是碰到万重山,绝不能轻举妄动,明白吗?”铁从云凝望着爱女,心中一阵疼惜:这个可怜的孩子,四岁便失去了母亲,而自己,则失去了一生挚爱的人……
铁梦筝握着父亲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旭扬,你说你的师父对万重山有所保留……难道,你们师兄弟二人,并非同时受教于令师么?”
郭旭扬深邃的眸子如夜空中的星火,逐一划过黄伊榕、洪一、铁从云及铁梦筝,眼前皆是可以性命相托之人,考虑到顾征非但是自己的师兄,亦是铁氏父女的世仇,他斟酌再三,终于郑重地抱拳说道:“诸位,在下接下来要说的,各位听完之后,希望莫要再对他人提及。拜托了!”
窗外不知何时已下起了小雨,秋雨淅淅沥沥,仿佛在诉说着世人的哀思。郭旭扬望着墙上那幅如梦如幻的风景画,他追忆着过往,向众人娓娓道出那遥远的记忆……
同样钟灵毓秀、云雾缥缈的碧水青山,宛如人间仙境,凡人难觅。悬崖峭壁间突出一块飞石,上下凌空,尚不到四岁的小郭旭扬,身着紧身练功服,立于其上。他的双足与肩同宽,双臂平伸,挺胸收腹,下沉深蹲。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日晷。今日师父给他的课题是:要求他在这块石头上扎足两个时辰的马步,才能顺着藤条爬上山顶吃饭休息。
马步才扎了半个多时辰,稚童的双腿已经在“弹琵琶”,他情不自禁地将身体抬高了些、手臂下垂了些,然下一瞬,他又逼迫自己聚气沉腰、绷直双臂。大滴大滴的汗珠已自他的额角滚滚而下。
这块岩石的形状并不规则,最多仅可让小孩子行走三步,若小郭旭扬不慎失足滑落,下方则是云遮雾障的万丈深渊。岩石旁的半丈之距,一匹飞瀑直泻而下,急水冲击山石的“哗啦啦”的喧沸声直逼耳鼓,持续不停地干扰着小郭旭扬的心神。
“我一定要坚持!坚持!”稚童咬急牙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喊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的全身都已经麻木。今朝的太阳似乎格外的毒辣,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破皮,渗出血丝,然汗湿的背后却是凉飕飕的。一阵狂风席来,卷起瀑布的水珠溅打上他的头脸身体,他顿感天旋地转,终于,他两眼一翻,一头往崖底栽去。
一抹蓝色的身影,如清风拂柳般飘然而至,那人将半空中疾速下坠的孩子一揽入怀,足尖在青石上轻轻一点,旋身向上飞蹿。仅几个纵跃,他已稳稳地立于顶峰。
小郭旭扬在那男子的怀中悠悠地睁开双眼,满脸愧疚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师父,我……没能坚持到最后。”
郭旭扬的师父——风逸珪,将转醒的徒儿温柔地平放在草地上,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那伟岸的身躯上罩着一件如天空般湛蓝的过膝长袍,袍服上不染一粒尘埃。乌黑的及腰长发并未用发带缚起,而是任其随山风肆意飘摆,略微的散乱,反倒平添几许自在与不羁。他的容颜俊美绝伦,将近而立之年的他,从面相上看,却像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然而,他那如巍巍高山般内敛深沉的气度,以及他那双仿佛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故事的琥珀深眸,又让旁人生出一种他历经百年沧桑的错觉。
风逸珪背对着徒儿,他修长的手指遮挡着烈日,“旭儿,你做得很好了。”他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然为师相信:明日,你可以做得更好,对不对?”
小郭旭扬躺在地上,仰望着师父高大的身影,胸中充盈着孺慕敬仰之情。他坚毅地点了点头,“师父,徒儿日后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岁月如梭兮念芳华,挥斥八极兮人至达。一十三年后,昔日那个在飞岩上咬牙练功的小小孩童郭旭扬,此时已成长为一位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他的眼神清澈而刚毅,璨若星河的眸子中,透着与十六七岁年龄不符的祥和,不经意间又闪过一丝顽强与锐利。
“师父,您又要出山么?”
“渺邈山河袤,红霞举目明。欲为天下事,吾仗剑孤行。”风逸珪负手立于山峦之巅,远眺东方红日于茫茫云海间冉冉而升,他的声音如大地般深沉,“旭儿,待为师归来,要考较你的书法。人立于世,除了习武问道,六艺之法亦不可懈怠。”
未曾想,师父这一去,却是永诀……
郭旭扬拭去眼角的润湿,“恩师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下山,或十天半月、或一两个月,甚至更久。我曾询问他老人家究竟去做何事,然他却不答。直至最后我才知道,他之所以离开,正是去教导我的师兄,也就是万重山。”
“你的师父为什么不把万重山带回来,与你共同修行?”黄伊榕不解。
“师父临终时对我说:师兄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分开,于我二人是最大的裨益。”郭旭扬一声叹息,“师父是用毕生的心血,去感化师兄,然……”
“临终?”
郭旭扬点了点头,神情异常苦痛,“我的恩师,被他养育了多年的师兄所害。顾征虽是我唯一的师兄,我却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照你这么说,在你结识万重山之前,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你的师兄?”铁从云正在用一柄巴掌大的薄刃削着竹条,“所以,‘顾征’才是他真正的名字,‘万重山’只是一个托借‘信义门掌门’身份的化名。”
“正如铁兄所言,六年前,是万重山主动接近在下。在此之前,在下与这个师兄,素未谋面!”
**“浅议”写文之八:
关于“口述”还是“实体回忆”?
表示我在写这一章之前,本来预计的是:全部用郭旭扬“口述”的形式,来写过往的情况。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发觉其中有利有弊。
好处就是:可以稍微“偷懒”一点,毕竟不用做实景、实物和实际人物等描写,写起来会比较快,没那么费脑子。但后来又发现,其实也有一些弊端。
首先,我感觉好像并没有事先想象中的那么好“偷懒”。因为,如果用郭旭扬“口述”的形式来写的话,其中的措辞需要非常的考究,即:不能让郭旭扬在讲话的过程中,人设摇摆。要注意这个,貌似也是非常耗时耗神的。比如,不能让郭旭扬说出这样一句话:“我的师父从小对我又严厉又温柔。”虽然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这么说,就感觉“不对味儿”了。要表达出这个意思,郭旭扬这样一个人设下,要怎么样说出来才“对味儿”,就没那么好折腾了……
第二个弊端是:“口述回忆录”,画面感不强。个人觉得,这对于读者或者观众来说,或许应该不是一个好的感观。曾经看到某个影视作品,拍摄的时候,“口述”回忆录,于是被观众留言说“省经费”,ennnnn……
所以,个人感觉,在“半回忆”或者“短回忆”的情况下,选择穿插部分“实体画面”,效果应该会比“口述”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