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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面无表情的回了吃食铺子,身后是背着包袱元气满满的宋春娘。
几人吃完东西,程雷响主动跑去结账。
裴元见状,也盘算了下自己这路南下的收入。
抢劫离任的湖广按察司副使胡昂分了六百多两,跟着程雷响接私活,以及后续找南京锦衣卫报账,又分了几十两,孙克定送的唐伯虎的春宫仕女图应该也能卖个百十两,加起来手中已经有了八百两银子的财货了。
孙克定现在去了扬州,向北上的商人索贿,估计也能有个不小的收获,这部分钱,自己肯定是要占大头的。
程雷响和陈头铁虽然跟着喝汤,每人也得了二百两银子左右。
所以啊,这就是利用职务之便的好处。
要是在京城,死等着每月那几两银子,恐怕裴元早就债务崩盘了。
至于挪用税银跑淮安干票大的,这件事只能由韩千户出手。
只有她才能有足够的人手办成此事,也只有她才能完全按住这个秘密。
如今风险和本钱全都由韩千户承担,到时候裴元能分多少,就全看韩千户的意思了。
这也不能怪裴元胆小不敢玩,而是这件事牵扯到四五十万两银子的出入,以裴元这小体格根本就扛不住。
四五十万两银子什么概念呢?
若是套用各种穿越小说里,几万两银子玩个花魁的估价,确实算不了什么。
这里也不用什么“杭州一姐”当一般等价物了。
户部尚书在今年年底的时候,给皇帝上了一封哭穷的奏折。
奏折里面说,自从霸州民乱之后,流贼到处攻劫,朝廷为了平定叛乱,总共集合了京营、边镇还有各地卫所的官军共计士兵二十余万,战马三十余万匹。粮食和马料的花销,仅仅正德六年一年,就支出了九十余万两。
也就是说,假如淮安这一票干成了。
那么短短数日时间里,他们赚的钱,就够养活“官兵二十余万,战马三十余万”整整半年!
也可以换个说法,这笔钱已经多到了,可以让大明朝廷为他发动一场战争,在正德七年单独开一個“裴韩之乱”的副本了。
要是裴元发挥前世的知识,撑得久些,以后初中生历史课还能学到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裴元情不自禁的叉腰。
程雷响和陈头铁都不知道老大为什么走着走着停下来,一脸茫然的互相求证。
宋春娘则满心疑惑。
他那么得意干什么?
那样子算大还是算小?
宋春娘没有比较过,但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个反击裴元的利器。
好在裴元也分的清轻重,尽管心中得意,却丝毫不敢对手下透露什么。
江南的驿站系统没受到乱贼的影响,仍旧保持着高效通畅。
按照裴元的估计,顺利的话有个两三天就能赶到苏州。
只不过裴元知道这件事其实急不得,他们现在去苏州,一方面是为了稳住提督苏杭织造太监,一方面是为了吸引视线,给韩千户的秘密动作打掩护。
四人在城外驿站,以南京锦衣卫发出的公文取了马。
裴元原本打算直接经镇江去苏州,平时很少说话的陈头铁却说道,“大人,卑职以往经常跟着东厂在南直隶办差,在赶路上有些心得。”
裴元一听,就知道陈头铁这是委婉的想表达点不同看法。
他也不介意,直接道,“说来听听。”
陈头铁便给裴元说道,“应天府有南京的六部衙门,往来办差的官员很多。周边的驿站里,不管借宿和饮食都很紧张。刚才咱们取马的时候,我大致往里瞧了瞧,这边的驿站已经住满了人。”
“而且经过镇江向北就是扬州,向东就是常州、苏州、松江这些繁华地方。不少游学的读书人,往往也会借住官驿。这些读书人有的是靠自己的功名,有的是靠的亲朋师长的官碟,有的则是花钱从闲散官员手中买来的。”
“咱们锦衣卫虽然不怕他们什么,但若是占不到理,想要将人赶走也不容易。要是一直不能在驿站休整,这一路风餐露宿恐怕也不好过。”
陈头铁这么一说,裴元就明白了。
南京的六部对南方的官员还是有着掌控能力的,比如南京吏部掌握着南方官员的选拔考核,南方的刑部也掌握着南方各布政使司的刑狱,南京的礼部掌握着南方的科举文教……
这么多官员来来往往,自然会让应天府周边的公立招待所承压。
再加上南方文教兴盛,很多有背景的读书人爱游学,又挤占了不少公共资源。
陈头铁嘴上说的好听,但是他们这种下层的锦衣卫,在那些文官面前能有多大威慑力?
要知道,当天子和大臣们讨论事情的时候,就连掌印的锦衣卫指挥使,都只能像奴才一样站着在一旁伺候着。
他们要是敢在这种地方耍横,最终的结果就是,可能不知道从哪个院子里出来个大佬,三两句话就让他们灰溜溜的滚蛋。
离了官驿,除了不能免费吃住,他们更换马匹也是个大问题。
马这东西娇贵的很,跑的时候是真能跑,跑完了不好好调养,基本就废掉了。
裴元便向陈头铁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头铁说起此事前,已经有了想法。
便对裴元说道,“大人,咱们不如走溧水、溧阳方向,然后从宜兴县的水驿经太湖直达苏州。这样一来,正好可以避开最繁忙的驿路,一路也能更舒服些。”
裴元啥都不懂,见陈头铁说的自信,当即大赞道,“头铁真乃吾之卧龙也。”
四人随即调整了方向,改向溧水方向前进。
或许是这次临时更换路线的原因,裴元一改计划中的不紧不慢,加快了行进速度。
赶到溧水城外驿站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钟。
裴元刻意去驿站中看了,见里面住的满满当当。
他向驿丞索要的名册看了,果然有好多自己惹不起的人。
程雷响过来询问道,“大人,咱们是要进城,还是往溧阳方向赶?”
裴元看看天色,若要进城就只能把驿马留在这里。
一来一回,反倒平白消耗精力。
他想了想说道,“去下个驿站看看吧,反正咱们就四个人,怎么都能找到睡觉的地方。”
四人换了马,又继续顺着大路向前。
这次的时间有些赶,路上更加不敢耽搁。
裴元本来还担心宋春娘对这种紧急行军吃不消,回头看了几次,却发现宋春娘策马骑行,比自己想的还要轻松。
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骑在最前面的陈头铁拉住了马缰。
“怎么回事?”裴元绕到前面,立刻注意到了发生的事情。
就见大道之旁,一个有几进院落的大驿站正在熊熊燃烧着。
不少住客正哭喊吵闹的从里面抢着行李物资,一些驿卒手忙脚乱的正组织着救火。
裴元看了几眼,又瞅瞅天色,脸色略有些难看的向陈头铁打听,“附近还有别的地方能住吗?”
“驿站没有了,但是往溧阳那边继续走,有个急脚递的铺子,勉强能够落脚。再不然,就是找找附近有没有能住人的村落。”
急脚递的铺子以传递军情为主,更加类似于荒野中的岗哨点。
倒是找个村落借宿更加靠谱些。
裴元对这边的情况完全一头雾水,便对陈头铁道,“你来带路。”
这次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四人赶路更急。
走出去约莫四五里,就听陈头铁惊呼道,“大人,快看!”
裴元连忙纵马上前,就见远处一个不大的土垒围院正在冒着青烟,看燃烧的程度早已焚毁殆尽。
本该守在这里的士兵也不知去了哪里。
裴元背后冒出冷汗。
他小声的对跟上来的陈头铁和程雷响道,“不对劲啊。”
裴元绝不相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连着两处地方都意外失火。
纵火的话……
若说有人在驿站纵火,裴元或许还信上几分。
毕竟能住官驿的非富即贵,找准机会真能大捞一票。
但是朝廷的急脚递只有两三个老军守着,最多也就是养着一两匹用于更换的乘马,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平白无故的谁会针对这里?
程雷响江湖经验比较丰富,他连忙提醒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边吧。”
裴元素来是惜命之人,自然从善如流,于是又向陈头铁询问道,“这附近的村落呢?”
陈头铁抓了抓头,“说不好,这边我也就跟着东厂来了几次。要不咱们找找。”
裴元看着已经完全要黑透下来的天色,果断道,“不找了,咱们往回走。”
“往回?”三人都有些吃惊。
裴元道,“你们想不到,别人更想不到。再说那处驿站就算被烧了,起码还有那么多人在,总比咱们四个在野外乱窜的强。”
三人闻言都觉意动。
于是众人趁着还能模糊看清路途,连忙又往回赶。
走不里许,裴元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
伸手要摸,正好接住了一滴落下来的雨滴。
裴元讶然道,“下雨了?”
今年可是南北都遇到了旱灾,皇帝甚至还亲自下了内旨,要求应天府和顺天府同时祈雨。
怎么这会儿下雨了?
裴元记得,不是朝天宫的掌宫真人说祈雨不顺吗?
莫非是暴晒鞭打起了效果?
接着裴元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道,“妈的,下雨了,快走!”
现在可是正德六年的年底,大冬天的日子。
裴元等人都没有携带雨具蓑衣,就算是南方稍暖和些,要是被一场凉雨浇透,也够他们几个喝一壶的。
只是这冬日的雨,竟然比夏天来的还急。
急的让裴元几乎以为整个南直隶的雨,都下在了这里一样。而且那雨中似乎还夹杂着米粒大小的碎冰,打的脸颊生疼。
从裴元察觉到下雨,到形成滂沱之势,连半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四人很快就被冻雨浇透。
裴元感觉浑身的热气,好像都要被冰凉的雨水带走了,他冻的哆嗦,只能尽力的蜷缩在马背上。
而且更糟糕的是,随着雨势渐大,道路也开始泥泞起来。
程雷响努力策马靠过来大声的提醒道,“大人,要不要找个树底下躲一躲。”
裴元这会儿思绪还没乱,果断拒绝道,“现在是冬天,哪有能躲雨的树?拖的越久越是麻烦,等会儿寒风一吹,冻死你个狗日的。咱们得赶紧回那个驿站。”
程雷响闻言缩缩头,也不多话了。
好在这里离那驿站不算太远,四人狼狈的跋涉一阵,终于见到了已经烧毁大半的那几进院子。
或许是冻雨来的及时,这驿站还幸运的保留了几间屋子。
只是里面早就挤满了人,就连一些残砖断瓦的屋檐下,也有人在狼狈的躲雨。
四人刚刚策马靠近,就有披着蓑衣的驿卒喊道,“什么人?”
陈头铁上前大叫道,“锦衣卫办差!”
那驿卒救了半天火,又被冻雨淋透,远远看了两眼,就没好气的嚷道,“这里已经烧毁了,另投别处去吧。”
四人闻言齐齐拔刀。
那驿卒吓得险些跌倒,慌慌张张的跑回那屋檐下躲着了。
裴元这会儿冷的牙齿都要打颤,却强行振奋着精神提醒道,“小心,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
四人持了绣春刀在手,戒备的驱马上前,大有见势不对就冲杀过去的意思。
有个驿丞打扮的连忙慌张的迎了出来。
只是噼里叭啦的冰粒子击打的瓦片甚响,裴元也没听清楚他喊的什么。
裴元他们四个这会儿状态极为糟糕,也是戒备心最强的时候。
裴元低声对三人吩咐道,“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抢先动手!”
程雷响和陈头铁都应是,宋春娘没有做声,在马上摇摇欲坠,她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体质弱了些,这场冻雨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就在这时,就听见另一处道路也有马蹄声传来。
接着,又有十多个骑马的黑影,狼狈的从雨夜中向驿站赶了过来。
随后就听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从那些骑马客那边传来,“华山派岳清风带弟子出门游历,冻雨难熬,可否在这里借宿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