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大一院风湿免疫科申主任一溜小跑来到刘海森面前,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焦点目光落在戴着口罩的陈勇和罗浩身上。
他有些犹豫,无法在罗浩和陈勇之间区分,“小刘,刚才是谁联系的赵老?”
刘海森一脸懵逼的指了指罗浩。
“小叔!”申主任伸出双手,热情洋溢的拉住罗浩的一只手,腰微微弯下去,“总听师兄们说前些年赵老相中了个年轻人,可惜缘浅,没留下。咱俩神交几年,我可一直仰慕着呢,今天算是看见真人了。”
噗嗤~
刘海森一口老血喷出来。
小叔、仰慕、神交,这些话从须发皆白的申主任嘴里说出,透着一股子的不真实。
自己是在做梦吧。
申主任可不是一般的主任。
他师从912风湿免疫主任,而且脾气是典型风湿免疫科大牛的脾气——又臭又硬。
对其他医生,这帮子搞风湿免疫、又有一定建树的牛人们统一的评价就是——其他医生都不会看病。
刘海森在医大一院工作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申主任这般伏低做小。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每天杵倔横丧、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的申主任么?!
“客气客气,您是……”罗浩也被这一幕弄愣住,但他没有太过于惊讶,只是感觉一位老人家管自己叫小叔……夭寿。
夭寿哦。
“我是申永明,老师是……是赵老的学生。”
“前几年就听说赵老在开学会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年轻人,想让他跟着自己学风湿免疫。我这几年一直想到底是哪家的年轻才俊,竟然能得到赵老的青睐。”
说着,申主任用力握住罗浩的手,让他没办法抽走。
“今天一见,果然少年有为,不像是那些不会看病的医生。”
不会看病……
刘海森的嗓子被糊住了似的,闷呼呼的难受。躺枪的感觉不好受,真是日了狗了。
“赵老青眼有加,是我不争气。”罗浩客客气气的说道。
“罗浩,是这个名字吧。”
“是,申老师。”
“别老师,按辈分讲我是你师侄。”
“……”罗浩看着须发皆白的申主任,苦笑不看,连忙说道,“可不敢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赵老可是我们的老祖!”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罗浩知道其中含义。
最近十多年的研究生、博士生已经成为中坚力量,他们当年是读玄幻小说长大的。
对学术带头人、老师的称呼,上一代叫老板,这一代叫老祖,满满都是时代的印记。
所谓学术带头人,重要性无疑伦比。
就像介入手术治疗肝癌,经过几十年的临床治疗已经确定有效果,而且效果还不错。
可既然效果好,还是微创治疗,为什么迟迟写不进指南?
还不是因为介入学科的学术带头人江湖地位不如肝胆外科么。
一家老祖是元婴期,一家老祖是化神期,差别就这么大。
“小叔,你来这面是……”
“刘老师带我参观下医大一院。”罗浩微笑,“我这就要走了,这次时间有点麻烦,下次下次。”
申主任斜睨刘海森,满脸鄙夷。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科室主任、教授的那种盛气凌人,与面对罗浩的态度截然不同。
和罗浩客气了几句,申主任坚持叫罗浩小叔,罗浩坚持叫申老师。
两人各论各的,谁都说服不了谁。
“小周,罗医生这也……”段科长小声和周天赐耳语。
至于罗浩怎样,段科长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之前他小孙子去安贞做手术是罗浩安排的,找的同学。虽然崔明宇年轻,但段科长能接受,这也在他的三观范围之内。
可眼前忽然杀出来须发皆白,一看就是老专家的申主任拉着罗浩说死都要叫他一声小叔……
这是段科长无法接受。
尤其是申主任一脸不高兴,似乎罗浩不答应就是拂了他的面子。
段科长越看越迷茫,三观已经无限趋近于崩坏。
周天赐稳住心神,耳语道,“罗浩从小就讨人喜欢,尤其有老人缘。”
“这是本事,小罗情商是真高。”段科长点了点头。
周天赐也编不下去了。
老人缘是老人缘,长得乖巧可爱的确会让老人另眼相看,可罗浩这也太过分了。
哪有申主任这个年纪的老人追着喊小叔的。
再加上昨天晚上看见罗浩住在省城顶级江边别墅群,开的破标志307竟然有一颗大牛的心。
周天赐脆弱的心也无法接受这么一连串的打击,隐约能听到心脏破碎发出来的嘎啦嘎啦的响声。
客气了几句,罗浩和申主任约好过段时间再见,又交换了电话和微信,这才叫人把标志307送过来。
车早已经在医大一院附近停好,就等罗浩的电话。
上了车,罗浩和申主任、刘海森挥手告别。
这次参观医大一院,罗浩觉得还算是满意。那個急诊任务奖励丰厚,加上救治了一个可能被误诊的大二学生,罗浩心情大佳。
……
看着标志307的影子消失在转角,刘海森这才吁了口气。
“申主任,您怎么能叫罗浩小叔呢。”刘海森直到这时候才劝到。
“你懂个屁。”申主任一改和罗浩说话时的慈祥、温和,满脸的傲气,倨傲问道,“你和罗浩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他的?”
不过刘海森早就习惯了申主任的人设,也没生气,笑眯眯说道,“申主任,罗浩是我大学时期寝室老大的外甥,我去东莲市矿总做手术都是罗浩给我当助手。申主任,您是怎么知道罗浩的?”
“几年前开学会的时候,小叔也参加了,结果……”
说着,申主任顿了一下,斜睨刘海森。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怎么的,还想我叫你一声叔爷?”
“害,申主任,您看您说的。”刘海森嘿嘿一笑,他虽然有心,但却不敢,“咱们各论各的,话说那个患者怎么样?”
“都是你们这帮子庸医,要不是有小叔在,患者就耽误了。”
刘海森心想这可和庸医没关系,风湿免疫的病寻常临床医生很少接触,更加少见,诊断不出来也是正常。
“小叔怎么没留在协和呢?他现在在东莲市的矿总?哪个科室的主任?矿总花多少钱把他挖回去的?”
申主任骂了一句后便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他回东莲市矿总,去了医务处当科员。”
话说到这里,申主任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刘海森也觉得罗浩干医务处的科员有些可惜,明白申主任的心情。
“我明天去东莲市,小叔怎么也得在省级医院当主任。他来咱们这儿,先在我这委屈一下,当个副主任,要不是我还有一年多退休,他来当主任是最好。”
“!!!”
刘海森看着申主任,他脑子进水了吧。
一想起申主任说了一半却没说完的话,刘海森心里更加好奇,仿佛有几只小猫在抓心挠肺似的。
……
……
一路无话,罗浩开车回到东莲市。
把段科长和陈勇送回家,罗浩拉着周天赐也回家。
等车里就剩下两个人,周天赐犹豫再三,小声问道,“罗浩,你这车看着挺破,坐起来还真是舒服,难怪要送去省城保养。”
“开习惯了,舍不得换,也懒得换。”罗浩淡然说道,“虽然现在手动挡的车不好保养,我还想再开一段时间,所以只能折腾去省城。”
装!
接着装!!
还懒得换、念旧,都是扯淡。
周天赐心里鄙夷的想到。
他眼前满满都是凌晨两点多标志307缓缓驶离省城滨江别墅区c位的画面。
那种强烈的错位、冲突感萦绕全身,让周天赐差点就说出自己看见了实情。
但周天赐在市机关历练过几年,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他拎得清轻重。
既然罗浩不愿说,想要装下去,自己绝对没理由揭穿。
哪怕是发小也不行!
“罗浩,医大一的那位主任怎么叫你小叔呢。”周天赐把话题岔开。
“我和他老师的老师关系比较好,有一年开学会遇到点事,赵老师想收我当学生。赵老已经很多年没收博士生了,的确是个机会,但我在协和读的博,有自己的博导,没办法转学。”
“就这么算了?”周天赐的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其实赵老师想给我建个博士后工作站的,但我手头有点事,只能回矿总。”
装!
继续装!!
在周天赐看来,罗浩每一句话都在装逼。
放着协和与博士后工作站不选,非要回东莲市,回到矿总,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才怪。
如果罗浩只是月薪五千的普通科员,那能理解成生活不如意,在协和留不下,所以才悻悻而归。
但罗浩的话和昨晚缓缓驶离钢铁侠别墅的标志307重叠,那种强烈的反差感差点把周天赐撕成碎片。
他早就没了任何看不起罗浩的心思,也没有质疑罗浩满是矛盾的话。
在周天赐心里,罗浩就是这台标志307,虽然在矿总、虽然披着破旧的外壳,但人家的心是大牛的。
“学习好就是好。”周天赐由衷感叹,“其实我上班后就后悔了,要是我能考上985院校,回来工作升迁会顺利一些。”
“那倒是。”罗浩点点头,也没客气,“医学院里,协和、北大、华西、浙大的教育和普通院校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的?”周天赐诚恳询问,语气里没有半点戏谑。
“协和还要比其他院校高一档。这么说吧,从前协和每年6、7月份要派专家组走一遍全国顶级高校。”
“???”周天赐一怔。
“但凡其他学校有好苗子,专家组都会把人招进协和。”
“!!!”
短暂的沉默后,周天赐问道,“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抢人么?和咱们东莲市重点高中给钱、给待遇抢初四的优等生没区别呀。”
“呵呵。”罗浩微微一笑,“不是抢人,是给优秀毕业生一个机会来我家协和继续深造。”
艹!
又特么被罗浩装到了,协和都成了他家的。
周天赐真心不想和罗浩接着聊下去了,罗浩每一句话都在装,可自己却根本无力反驳。
这都什么事儿!
“是真的,协和在国内毕竟是独一档的存在。”
“你们协和什么病都能看?”周天赐实在忍不住了,出言讥讽。
话刚出口,他就惊醒。
自己怎么能这么和罗浩说话呢。
刚要找补,周天赐就听到罗浩叹了口气。
“也不是,每一家顶级三甲医院都有自己强悍的专业领域,协和只是强的领域比较多而已。现在真是一言难尽,很多医二代也混进去,每天不务正业,胡乱看病,还得别人给他擦屁股。”
“啊?!”这是周天赐不知道的,他愣了一下,罗浩的话和他理解的协和不一样。
“没办法,只要有人的地方这些事都存在。”罗浩笑了,刚刚一抹阴郁荡然无存,“但总体来讲还是好的。”
周天赐感觉出来自己情绪有些不对,便忍住不再说话。
回家后他直接回屋,把这两天的事情从头捋了一遍。
默默躺在床上,周天赐开始端正态度,把多少年来的印象扭正。
……
翌日。
罗浩刚来到医院,就被温友仁叫去。
“小罗,周末去哪了,没见你人呢。”温友仁友善而热情的问道。
“温主任,我去了趟省城。”
“患者哪天做手术?”温友仁问道,“哪天做记得叫我一声,我去学习一下。现在南方医院做肝癌,术前术后都要造影看一眼。”
“不是说过么,我一直想开展类似的手术流程,但苦于咱们医院介入科人都跑了。唉,南方挖人挖的太狠。我也懂他们的心思,不是不想留下来给家乡父老看病、手术,实在是南方给的太多。”
罗浩微笑,强化过的精神力不知不觉发挥作用,潜意识里告诉罗浩有问题。
但具体是什么,罗浩不会读心术,读不出来温友仁内心深处的想法。
“大约后天的手术日做手术。”
“行,你定下来,我把我的手术往前、往后调节一下,到时候我去观摩伱的介入手术。”
温友仁说完回办公室,罗浩歪着头想了几秒钟。
一天匆匆过去,下班后罗浩没着急回家,而是留在科室里把病历重新检查一遍。
自己写的病历能拿到全国病历巡展里做示范。
这一点罗浩并不否认,他确定温友仁一定找不出病历里的毛病。
可问题在哪呢?
随着时间推移,罗浩的心越来越忐忑。
只是冥冥之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觉,但却让罗浩有点难受。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再次审阅病历后,罗浩准备休息一下,拿出手机。
“陈勇,你吃什么?”罗浩问道。
“我去问问护士。”陈勇站起身,直接走出医生办公室。
罗浩有点无奈,陈勇一天一天不说话,但每次见到女医生或是护士的时候,他都妙语连珠,逗的护士嘎嘎笑。
看来陈勇不是孤僻,而是不愿意和男人说话,只愿意和女人说话。
可能在陈勇看来,所有男人都言语无味,面目可憎吧。
订了饭、奶茶、咖啡,等送来后陈勇张罗着把饭菜摆好。
罗浩刚要动筷,就看见陈勇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副无菌手套,撕开包装后戴上。
最后他还拉风一般拉动皮套,皮套碰到手腕,发出“啪”的一声响。
帅!
小护士眼睛亮了起来,但罗浩丝毫感觉不出来,只觉得陈勇事儿多。
“放轻松。”陈勇已经摘掉口罩,他严肃认真的跟摆在桌子上的大猪蹄子说道。
“???”
“???”
罗浩和护士都愣住,陈勇这是要干什么。
“对,放轻松,别对抗我的力量。”
说着,陈勇像是中医、西医正骨医生一样,戴着手套的手在猪蹄子上捋下去。
他的手势很标准,手套在油腻腻的猪蹄上游走,仿佛要给它做正骨。
“对,就这样,很好。”
“放松,放松。”
“咔吧~”
猪蹄子被陈勇掰开。
他笑眯眯的把最肥美的一块放到护士面前的餐盒里。
“我的呢?”罗浩问道。
“没长手啊,不会自己弄。”陈勇的语气瞬间生硬。
“……”
罗浩叹了口气,这货真的不会,或者说不愿意和男人说话。
一身的毛病。
要不是看在他施展魔法,帮自己找到濒危的患者的面子上,罗浩真恨不得给他一个大逼兜。
陈勇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他的表演还没结束。
摘掉手套,动作流畅帅气,陈勇满脸微笑的取出吸管,随后拿起护士定的奶茶。
“啪啪啪~”他拍了拍奶茶杯,就像是护士扎针前拍打患者手背一样。
“没事,放松,一点都不疼。”陈勇温和的说道。
“对,就这样,放轻松,别用力。”
一边说着,吸管一边来到奶茶杯上方。
“你多大年纪了?”陈勇问奶茶杯。
话说到一半,吸管闪电般落下,“砰”的一声扎进奶茶杯里。
“下一个。”陈勇帅气的把奶茶杯递给护士,像是熟练的老护士一般要给下一个患者扎针。
罗浩把自己的百岁山递过去,换来陈勇不屑、鄙夷的目光。
小护士笑的花枝烂颤,一双眼睛要漾出水。
又高又帅又幽默,这种年轻人的确特别吸引异性。
经过陈勇的表演,小护士开心无比,罗浩却没吃饭就饱了。
下次订东西不带陈勇的,罗浩心里想到。
“勇哥。”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啊?”陈勇转身,见是一个穿着白服的女生。
“勇哥,你们吃饭呢。”女生微笑,努力展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小佳啊,你吃了么?”陈勇客气道。
小佳和值班护士对视,一路火花带闪电。只一瞬间,罗浩已经感觉到刀光剑影在四周回荡,杀气凛然。
“不吃了。”小佳笑道,“你们温主任问我家主任要一份说明书,我家主任忘了,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给你送来。明天一早,交给温主任哦。”
原来这位是药房的药剂师,罗浩这才看懂。
陈勇还真是有女人缘,这一点罗浩佩服无比。
要是能数据化的话,陈勇的女人缘估计至少在30以上,和自己的幸运值有一比。
“好好好。”陈勇一边接过说明书,一边和药剂师说笑。
但只扫了一眼,陈勇立马严肃起来。
“勇哥,怎么了?你哪不舒服么?”药剂师小佳诧异问道。
“没事,没事,你先回,一会我给你送奶茶。辛苦你跑一趟,稍等啊。”陈勇敷衍道。
虽然是人都能听出敷衍,但药剂师小佳却笑的更开心,转身蹦蹦跳跳离开。
“罗浩,你来。”
陈勇招手。
罗浩歪了下头,不懂陈勇的意思,但见陈勇表情严肃,好像有什么大事,还是起身跟他出去。
“勇哥,先吃饭啊,一会饭凉了。”值班护士喊道。
“你先吃,我有点事。”
陈勇拉着罗浩去了医生值班室。
“你看。”
进门后,陈勇把药物说明书交给罗浩。
是碘化油的说明书,罗浩搞不懂一张说明书有什么问题。
陈勇也不懂,但他觉得温友仁要的东西肯定有问题。
坐在床上,罗浩开始一字一句的阅读说明书。
肝癌、介入、温友仁、碘化油的说明书,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些什么。
罗浩甚至点了根烟,眯着眼睛逐字逐句的看着。
“有什么问题么。”陈勇用肯定的语气问到。
问题一定有!陈勇可以肯定。
罗浩看到适应症和药物禁忌。
当他阅读到适应症的时候,目光凝重。
“有什么问题?”陈勇看出罗浩情绪的变化,马上问道。
“适用于输卵管造影之类的检查,看适应症,碘化油不能入血。”罗浩沉声道。
“!!!”陈勇惊讶,“那怎么可能?手术不是已经开展二十多年了么?”
“是啊,我也不理解。”罗浩摇了摇头,“对了陈勇,你把说明书给药剂师送回去,然后这样。”
虽然屋子里只有他们俩,但罗浩还是凑到陈勇耳边,小声交代,生怕被人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