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咔咔一顿啃

“杨主任，献丑了。”罗浩笑着走过来，身后的孟良人拎着几十斤的重甲，步履矫健，宛如寻常。

杨静和深深吸了口气，“罗教授，我没干过外科，但全子宫切除术普通的要2个小时左右。抢救羊水栓塞的患者，说你用了不到5分钟切掉子宫，当时我是不信的。”

“破坏性手术总要简单一点。”

“肝脏介入栓塞手术能做到您这么快的人不多，我眼睛亮着呢。”杨静和说着，右手食指、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随后又对着罗浩的眼睛比划了一下。

罗浩笑笑，“准备下个步骤吧。”

“射频消融+粒子植入？”

“嗯。”

“患者身体能承受么？会不会太急了一点。”杨静和有点担心。

“唉。”罗浩叹了口气，“时不我待。”

陈娇的病情危重，如果没有干预的话估计也就三个月—半年左右的生存期。

杨静和眼角余光看着孟良人把全身装备收好，放到推车上，板板正正，每一样都摆放整齐，心里羡慕。

这么阴损的一个家伙，罗浩却能把人降的服服帖帖，杨静和的心情有些复杂。

人来到ct室，一排身穿白服的医生走在ct室的走廊里，无论是患者还是ct的医生护士都被吓了一跳。

但杨静和没心思去得意，他今天被孟良人说的话给吓到了。

孟良人并没有威胁，也没有疾言厉色，但偏偏温和的言语中藏着一個看着荒谬，其实却可行性非常高的操作。

你杨静和把着内放射治疗这么好的术式，自己不用也不让别人用，那罗浩请下级医院的医生来做手术，这样总行了吧！

人家没说请协和，专门请东莲矿总的医生来做。

孟良人这里说的有点给留面子，没有针锋相对，实际情况如何，杨静和心中清楚。

这年头，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可是大新闻。

万一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上了热搜，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型公立三甲医院向下请专家飞刀……

人家新闻的主论点都不放在这儿，专门放在下级医院的“专家”苦守边疆，苦练技术，餐风露宿，道德楷模，一辈子就一个念头——为东莲的父老乡亲治病。

妈的！

真操蛋！！

杨静和越想越是揪心，恨恨的骂了一句。

还是和罗浩处好关系吧，杨静和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如果说之前杨静和的笑容里还有一点点的心不甘、情不愿，那么现在他的笑容里满是真挚。

这种身后有背景，伸手有本事，就连手下的小弟都阴损狡诈却又甘心当狗的年轻人，自己处好关系还来不及，为啥要得罪。

还是冯处长眼睛亮，杨静和心里想着。

2个小时后，手术结束。

罗浩长出了一口气，手术做的几乎完美，问题应该不大。

“罗教授，我有几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什么问题？”

“粒子植入的位置，怎么能让内放射覆盖的范围最大，尽量少遗漏，还要少用几颗粒子。”

“哦，这个啊，我下午有课，等回来的？”罗浩笑着说道。

有课。

杨静和这才想起来罗浩还是教授，要去医科大学上课。

其实杨静和也需要上课，只不过他基本不会去，一般都让科里的副主任去上课。

“罗教授，你还亲自上课啊。”

“啊？害，这话说的，就跟问我要亲自上厕所似的。”罗浩哈哈一笑，“杨主任，咱不能这么开玩笑。”

“？？？”杨静和一头问号。

罗浩想了想，意识到了什么，“我家协和……”

陈勇已经把耳朵堵起来。

“教授都亲自上课，很认真的。”

“……”

杨静和点了点头，“那罗教授你去上课，我搜集一下影像，下午组织个学习。”

“对了罗教授，你怎么没出国？”杨静和大咧咧把ct室的操作技师给撵一边去，自己开始操作。

罗浩笑了笑。

杨静和的确嚣张跋扈，但他的水平是真不低。

全国放疗科的医生能玩转ct的人不多，而粒子植入手术如果想要完美完成，对ct的了解肯定越深越好。

“杨主任，出国读个博士后的确可以评海青或者青千，但是吧，太耽误时间。”

杨静和：“……”

海青，耽误时间，这话让罗浩说的。

“杨主任出过国么？”罗浩问道。

“去过，伦敦国王医院。”杨静和说起这事儿，额头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刚好陈勇走出来，听到伦敦国王医院，马上停住脚步。

“妈的，去了1个月，本来想学一下世界知名医院的技术，结果差点没把我给饿死。”

“……”罗浩立即想起站在锅台旁吃韭菜盒子的范东凯。

“小罗你没出过国不知道，前几年魔都有高级餐厅，说是什么brunch。”

“早午餐，我当时看见网红打卡还觉得这东西肯定好吃。吃一口老子也是上流社会了，牛逼的很。”

“结果呢？”

“几片干巴面包，人家给切开，知道我自己肯定切不动。怎么说呢，那面包扔出去能把野狗给砸死。我拿瓦刀刷黄油的话，都能听到咔咔声。”

“哈哈哈，你吃了？”陈勇展颜笑着问道。

“吃了，真他妈的难吃。我感觉面包从嗓子眼一直拉到贲门。”杨静和道。

陈勇引为知己。

“里面还有一块培根，我咬了一口，觉得腥腥的。”

“腥？不至于吧。”

“不至于？我仔细品了一下才发现是我牙花子被磨出血了。”

“！！！”陈勇眼泪汪汪的看着杨静和。

罗浩唉了一声，他是真心不知道陈勇当年在英国住了一年到底心里有多少委屈，每次说起吃东西就一肚子的老槽。

按说不应该啊，海外那么多华人、华裔，应该是陈勇太矫情。

“不说这个，闭着眼睛也就咽下去了。然后早午饭里还有土豆子、番茄、蘑菇、煎蛋。怎么讲呢，我家狗吃的都比brunch好。”

“对，我一个同学半夜饿的吃狗粮，结果1年的学制，他熬了仨月就回国了。”陈勇马上附和。

“而且英国那面有特别多的土豆。”杨静和抱怨着，和陈勇有着无数的话题和相似的委屈，“第二天不吃brunch了，吃的是炸鱼薯条、汉堡薯条、牛排薯条。第三天吃炸鱼薯条，汉堡薯条，牛排……”

“说是二战的时候被美术生的轰炸机队和深海里的狼群给炸的，没什么吃的只能啃土豆。”陈勇唠叨着，“我当时吃了一周土豆，感觉自己要客死他乡。”

“对对对！伱说饿吧，那是真饿，但一到吃饭，光是闻到味儿，我的胃就开始往上翻，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那是你待的时间短，要是时间长点的话连肠子都得翻出来。”

杨静和看着陈勇，他知道陈勇在英国留学一年，但没想到竟然和他有这么多共同话题。

“陈医生，那时候你怎么熬过来的？”杨静和泪眼汪汪的问道。

“我老师，大魔法师杰森先生，我偷偷跟着他，看他吃什么。结果你猜怎么着？他拿出彩椒和芹菜，跟兔子似的咔咔一顿啃。”

“！！！”

罗浩熄灭了出国学习的打算。

虽然罗浩本身对吃喝并没有太多想法，可抱着彩椒和芹菜一顿啃，每天都吃土豆子，当年鬼子的战俘在西伯利亚怕是也没这么惨吧。

“对！我看国王医院的医生用苹果蘸酸奶，咔咔一顿啃。那特么是给人吃的？”

杨静和说的咔咔一顿啃这五个字和陈勇说的特别像。

两人他乡遇故知一般，差点没相拥而泣。

“还有人抱着白菜和西蓝花咔咔一顿啃。”

罗浩感觉他俩在说动物园里的兔子，咔咔一顿啃。

夸张的修辞手法，一定是这样。

“有那么夸张？”

“罗浩，你不知道那一年我是怎么过的！”陈勇想起当年的往事，眼睛里水汪汪的。

“这就是你回国后去青城山后厨的原因？”罗浩看着陈勇的眼睛，认真问到。

“……”杨静和没想到陈勇还在青城山住过。

“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你要是不信邪可以在那面住一年，饿的眼睛发蓝，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麦当劳和肯德基。这一点我站老美，还是人家预制菜实在，最起码能吃。”

“好吧。”罗浩也很无奈。

“陈勇，你怎么没留在英国？”杨静和问道。

“饭菜太难吃。”陈勇鄙夷道，“而且当地的上流社会只吃空运来的海鲜，不吃当地的。”

“你说，连口海鲜都没有，只能咔咔一顿啃土豆子，我又不是兔子。”

“不吃海鲜？”杨静和一怔。

“卡布里亚那面有核泄漏，也没人管，就那么漏着。”陈勇摇摇头，“我感觉本子没赛博飞升呢，老英全民都飞了，但飞哪去就不知道了。”

“我艹！还有这事儿！”杨静和惊讶，“你说的是真的？”

陈勇一撇嘴。

【人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

“冯处长，您好。”

“我在ct室，马上要去讲课。”

“哦哦哦，陈勇也在，您来吧。”

罗浩挂断电话，看着陈勇，“你别走啊。”

“怎么了？”

“史密斯医生要找你。”

史密斯医生？

杨静和马上想起来最近医院里的传闻，据说一名梅奥诊所来的叫史密斯的专家把icu给折腾的快黄了。

甚至icu的主任说，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就辞职去南方。

史密斯医生找陈勇干嘛？

杨静和仔细看着陈勇，他虽然戴了至少两层口罩，可最多有点帅气、有点英俊，放在天平上完全没办法和梅奥诊所的专家相提并论。

古怪。

话痨一样的杨静和沉默下去，静静的看着罗浩和陈勇。

罗浩医疗组的三个人似乎都没有紧张的情绪，孟良人推着陈娇出去，罗浩站在平车旁和陈娇说了几句话，陈勇还和陈娇开了个小玩笑。

陈娇也努力的表现出轻松的情绪，让罗浩以及医疗组其他人放心。

风平浪静。

几分钟后，一个秃顶、锃亮的发际线上有一撮小呆毛的白人表情凝重的走了进来。

是史密斯医生！

杨静和屏住呼吸，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成拳。

“陈……医生……”

史密斯医生用生涩的汉语开场。

淦！

杨静和瞪大眼睛，他完全无法理解史密斯医生为什么会用汉语开场。

随即他亲眼目睹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史密斯医生行了一套完整的礼节，繁琐而又正式，看起来有些古怪，像是某些秘密仪式。

陈勇却一直站在史密斯医生面前，仿佛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直到史密斯医生离开，杨静和都没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浩，怎么回事？”杨静和已经彻底懵了，甚至忘记称呼罗教授。

“好像说是陈勇有女王去世前授予的最后一枚勋章，应该是英国的什么荣誉勋爵吧。勋章不是给他的，是给他老师的，但在陈勇手里。”

罗浩说的极其简单，随意。

“！！！”杨静和的嗓子眼里像是被人塞了一个拳头，连呼吸都困难，咯咯咯的说不出话。

“杨主任，那我去上课了。”

罗浩说完，和冯子轩一边聊一边离开。

杨静和快走几步，追上陈勇。

“陈……医生，怎么回事？”

“啊？你说是史密斯医生？”陈勇问道。

“是啊，他对你的那套仪式是什么？”

“一个古老魔法家族的仪式，他们家族在100多年前出了一位大炼金师，但家族被诅咒了，失去了魔法天赋。这是魔法师之间的等级划分……害，跟你说这个干嘛。”

陈勇并没有趾高气昂，而是有些沮丧。

“罗浩那货，就不能等我装一下再走么？走的匆匆忙忙的，一定是故意的！”

“……”杨静和无语。

他今天刷新了对罗浩医疗组的认知。

阴险、狡诈却又温顺如狗的孟良人，还有去英国一年，因为差点饿死才没留下的魔法师陈勇。

杨静和也不做他想，拉住陈勇刚要说话，忽然陈勇一甩胳膊，“杨主任，有话说话，我不习惯男人碰我。”

“！！！”杨静和眼前一亮，哈哈大笑，“陈医生你还是性情中人，我也不习惯。那啥，一会晚上一起出去吃口饭。”

“罗浩答应了，那就一起去呗。”陈勇无所谓。

杨静和是人精，老于世故却又敢于动手拼命。

他很惊讶于罗浩医疗组的人都唯罗浩马首是瞻的那股子劲儿，不是装出来的，陈勇有意无意的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至于那个阴狠的老主治，他对罗浩更是一脸谄媚，跟在罗浩屁股后面捡铅衣。

自家医生对自己的态度只是敬畏，畏惧还占绝大多数，要是有机会，他们一定不惮于落井下石，这一点杨静和心知肚明。

和罗浩医疗组里的医生不同，天壤之别。

emmm。

杨静和对罗浩的认知不断的被刷新。

还是和罗浩处好关系，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回到科室，杨静和安排学习，做好罗浩来讲课的准备。

但罗浩回来的很晚，眼看着没时间上课，杨静和也不着急，拉着罗浩与其他人出去吃饭。

罗浩虽然不太喜欢，但正常社交总该有的。

虽然不怕杨静和，但关系好一点就少一点麻烦，罗浩也欣然前往。

省城顶级的日式料理店，单间，进门脱鞋。

人不多，杨静和只带了一个27、8岁的女人，这面是罗浩医疗组的3个人。

“怎么没带女朋友来？”杨静和问道，随后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小楠。小楠，这位是我们医大一院的协和教授罗浩罗教授。”

女人连忙和罗浩打招呼。

罗浩看傻了眼。

女朋友？

小情人？！

“好像不管南北，带着情人出来和朋友一起吃饭就代表着他们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推心置腹，你懂么？”陈勇小声和罗浩解释。

孟良人只是不断傻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小楠22岁毕业那年就跟我在一起，已经7年了。”杨静和笑呵呵的说道，“都是自己人，别拘束啊。”

“杨主任，你到底有多少女朋友？”陈勇和罗浩不一样，他觉得杨静和很投脾气，再加上在英国的共同遭遇，开始没有分寸感的小声问道。

“哈，我跟你讲。”杨静和到不在意，说话说正常，并不介意被小楠听到，“现在老喽，我年轻时候那才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罗浩想起杨静和与护理部主任在家里对着人家结婚照的事儿。

杨主任的爱好特殊，希望陈勇别被他带坏。玩一玩可以，取向要正常。

“我年轻的时候……”

杨静和开始讲起他年轻时候的八卦，陈勇听的眉眼纷飞，孟良人只是傻笑，小楠老老实实的坐在杨静和身边，脸上的笑容很自然，没有半点尴尬。

这种古怪的关系罗浩看在眼中，但并不是很在意。

饮食男女，这种破事罗浩见的不少，都是个人爱好。

不过小楠基本没吃什么，女人减肥么，罗浩也没在意。

但随后听杨静和说小楠在住院，明天手术，诊断是子宫肌瘤。

针对于子宫肌瘤，罗浩想大声的告诉杨静和介入手术更适合，但是吧。

罗浩还是忍了下来。

吃了半个多小时，小楠就离开了，回医院。说是要早点睡，等着明天手术。

杨静和把她送上车，这才回来。

小楠离开后，杨静和脸上的笑容放肆了很多，也爽朗了很多。

“小陈你遇到过职业玩家么？我从前玩地下城的时候遇到过一次。”杨静和问道。

罗浩凝神倾听，没想到杨静和竟然也接触电竞。

上学的时候罗浩玩过游戏，手速算是快，也去过青训营，但罗浩对此没有兴趣，只是为了给自己人生经历打卡。

只是杨静和杨主任这种老帮菜竟然也玩电竞。

“地下城啊，没玩过。”

杨静和听陈勇的话，面露鄙夷，“有一次朋友聚会，我那时候30多岁，正是身体好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新朋友。开荒、跑团也算是和谐。”

“刚开始不知道她是职业玩家，后来听朋友说起，所以新开游戏的时候我跟她说想见识一下职业选手的厉害。”

“队友笑了，很温柔。”

罗浩一怔，杨静和杨主任怎么像是开车呢？

“杨主任，你说的该不是那种职业玩家吧。”

“那种只是职业，不是玩家。”杨静和一脸向往，“说实话，我听说是职业的时候心里是不服气的，老子怕过谁！”

“和她切磋一下，让她知道知道20上下的毛头小子不行。”

“可是等我刚要发力，武器就被吸住了，进退不得，熟练度归零。”

“……”

“……”

罗浩、陈勇都傻了眼。

就连孟良人这个老主治都怔怔的看着杨静和。

“然后我就知道职业选手的厉害了，全方位进攻加麻痹特效，三四个回合就把我给秒了。”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别拿自己的爱好去挑战别人的饭碗。”

“啧啧。”

杨静和说着，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似乎在回味着。

“杨主任，您这江湖阅历，真是牛逼。”陈勇赞道。

“害，哈哈哈哈，老夫就是痴长几岁。”杨静和哈哈大笑，得意无比，“我喜欢波多，前几年小日子那面不是经济危机了么，我就跑过去想见见女神。”

“自古名将如美女，不使人间见白头。波多年轻时候多赞的身材，我去那年她不到40岁，88年的。身材和小电影里完全不一样，你说这人哦。”

“杨主任还喜欢这个！”

“人生履历，多走走，多看看。从那之后吧，我回来就老实了。人总有老的那一天，就开始培养接班人。”

说着，杨静和正色看罗浩。

“小罗教授，我说句题外话，不恰当。”

罗浩微笑。

“我知道你肯定要回协和，我不是乌鸦嘴，就是随便说一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人生不如意，你来我这。我马上退二线，你当主任。我老杨但凡犹豫一秒钟，我他妈不是人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