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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名将士齐齐拱手,轰然应诺:“唯!”
嬴成蟜沉声下令:“全军听令!”
“依爵自建伍,不建什以上建制,每伍仅容四人。”
《军功爵律》有着缜密的战时条例。
依照爵位、遵照《军功爵律》,一支被完全打散的秦军也能在战场上迅速完成重建。
虽然不建什以上建制、每伍仅容四人,这两条奇怪的要求让众将有些无措。
但站在这里的都是参加过数次大战的老将。
不过半刻钟,八百名征召而来的将领们就自行找到了同伍袍泽,选出了伍长。
嬴成蟜再次开口:“亲兵何在!”
彭程、彭越等人齐齐上前拱手:“末将在!”
嬴成蟜沉声道:“各寻伍入之!”
彭程等人拱手再礼:“唯!”
话落,彭程看了一圈儿,然后就奔着一名熟人跑了过去:“萧大夫,可愿容末将否?”
看着在自己面前拱手的彭程,萧途朗声而笑:“能得彭大夫为袍泽,实乃本将之幸也!”
“快快入内!”
虽然彭程的爵位只是大夫,比之身居五大夫一职的萧途低了四级,又非老秦人,投身秦军的时间甚至不足一年。
但,彭程身居先登之功啊!
先登勇士,谁人不爱?
彭程赶忙拱手:“谢过伍长!”
其他亲兵没有彭程这么高的爵位,有些亲兵甚至只有公士爵。
但碍于嬴成蟜的命令,各伍虽然不情不愿却也只能接纳了他们。
待到二百名亲兵安插完毕,嬴成蟜方才继续开口:“二百亲兵之爵皆不高矣,参战次数亦不多,首功寥寥。”
“然,这二百亲兵却已随本将学习半岁之久。”
“他们可为你等的半个夫子!”
“每伍所容之亲兵就任副伍长,辅助教习之责,任何人不得轻视之!”
低爵高职,引得将领们心中颇为不满。
但身在军中,你可以不满,但你不能说出口,伱只能拱手而呼:
“唯!”
嬴成蟜继续说道:“自今日起,各伍同学同休。”
“有错者,连坐本伍。”
“有功者,本伍皆赏。”
“军校每月一考。”
“考核为上者,论三学分,考核为中者,论一学分,考核为下者,全伍扣一学分!”
“每月……”
嬴成蟜的声音被家兵们清晰传诵至点将台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将领都在认真的听着。
及至嬴成蟜和魏缭先后发言过后,嬴成蟜看向嬴政。
见嬴政再次摇头,嬴成蟜沉声开口:
“为了胜利,愿众袍泽奋勇!”
所有将领轰然拱手:
“大秦,万胜!”
嬴成蟜略略颔首:“课表稍后将发至各军帐之内,明日正式开讲。”
“全体解散,自归营帐!”
待众将散去,嬴成蟜也走下高台,这才笑而看向嬴政。
然而还没等嬴成蟜开口,就听身旁传来了一道稚嫩却刻意装作稳重的声线:“敢问王叔,军校之责,可是为我大秦培养将领臣子乎?”
嬴成蟜止住话头,转头后望,就见嬴扶苏正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拱手询问。
粉雕玉琢、礼仪备至的嬴扶苏看起来颇为讨喜。
嬴成蟜也心情大好的耐心解释:“依《秦律》,我大秦当为有爵之将封与其爵相应的官职。”
“然,诸多将领只善征战却不善政务,故而需要军校教习其为政之能。”
“虽然我大秦悍勇,但国尉为我大秦带来了征战新思想,可以令得我大秦愈发悍勇。”
“故而需要军校教习其征战之道。”
“所以我们不能简单的说军校是在为我大秦培养将领臣子。”
“而应该说,军校是在为我大秦将领补足短板,令得我大秦将领可以应对愈发复杂的新环境。”
“而为政,也是他们需要应对的环境之一。”
虽然从本质上来讲,嬴扶苏说的是对的。
军校就是在为大秦培养将领臣子!
但这话只能在高层会议里说,而不能广而告之。
否则岂不是在明着撼动外客们的利益和官帽子?
不利于团结的话,可不能乱讲!
扶苏似懂非懂的问到:“那日后这军校是否会培养出很多官员呢?”
嬴政温声笑道:“会有很多。”
“能入军校者,皆曾为我大秦征战八方,他们欠缺的只是能力。”
“只要补足能力,自可为我大秦重用!”
这是嬴政借回答扶苏而喂给军校的定心丸。
不要害怕徒劳无功。
只要你们能达到寡人的要求,寡人必定重重拔擢你等!
扶苏确认自己的理解没有错误,抬头看向嬴成蟜:“既然如此,侄儿以为王叔不应该于方才言说那番话。”
嬴成蟜微怔:“哪番话?”
扶苏认真的说:“欲求高爵乎?欲求高官乎?欲如吾一般连战连胜乎?若有欲,吾皆许之!”
嬴成蟜半蹲下身子,笑而发问:“为何以为乃仲父不应该说这番话?”
扶苏诚恳的看着嬴成蟜:“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孔子曾说:君子吃饭不求吃饱,居住不求安稳,做事迅速敏捷,说话谨慎小心;向有道德的人学习并改正自己的缺点,这样就可称得上好学了。”
“军校乃是教习之所,亦是学习之处,更是为我大秦培养官员将领之地。”
“王叔非但不要求其克己复礼,反倒是以财权诱之。”
“侄儿以为,不妥也!”
嬴政原本温和的笑容迅速收敛。
但在他开口呵斥之前,一只手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嬴成蟜手按着嬴政,双眼却始终看着扶苏:“管子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若食不果腹、居不安寝,民何以知礼,何以知荣辱?”
扶苏摇了摇头:“王叔断章取义也!”
“王叔所引之言,出自《管子·牧民·国颂》。”
“于此篇,管子亦曰:故省刑之要,在禁文巧,并曰:文巧不禁,则民乃淫。”
“管子说:减少刑罚的关键,在于禁止奢侈。”
“管子又说:不注意禁止奢侈,则人民放纵淫邪。”
扶苏认真的说:“衣食足,与文巧并不相同也!”
“恰恰相反,奢侈之风起必会令黔首衣食不足。”
“王叔也非是在以衣食足励众将,而实是在以奢侈励众将!”
“被奢侈所号召、因追求奢侈而好学之人,待到其为官治民,又怎能不放纵淫邪、为祸一方?”
嬴成蟜不由得暗自点头。
扶苏说的对吗?
至少在嬴成蟜看来是没错的。
为了权力和财富而努力学习的人,你如何能奢求他在学成为官之后不贪权求财呢?
我不努力学习的时候没有权力和财富,我努力学习了还是没有权力和财富。
那我这习不是白学了吗!
未来的大秦必然要改变教育理念。
但在这个时期,扶苏的观点却是不合时宜的。
嬴成蟜温声道:“《管子·牧民·四顺》却又言: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故知‘予之为取者,政之宝也’。”
“政令之所以能推行,在于顺应民心;政令之所以会废弛,在于违背民心。人民怕忧劳,我便使他安乐;人民怕贫贱,我便使他富贵……因为我能使人民安乐,他们就可以为我承受忧劳;我能使人民富贵,他们就可以为我忍受贫贱……”
“这说明了什么道理呢?懂得给予是为了有所获取,这可是治理政事的法宝!”
“看看那些将领们!”嬴成蟜抓着扶苏的肩膀,让他看向那些远去的将领,认真的问:“你觉得,他们是能够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的人,还是追求高爵重权之人?”
遥望远处那些振奋激动、言谈间皆是升爵岁俸的将领,扶苏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他们是能够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的人。
他们对于财富和权力的渴望简直是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扶苏小嘴一扁:“他们是追求高爵重权之人。”
嬴成蟜欣然而笑:“对喽!”
“他们是追求高爵重权之人,这就是他们的心中所愿。”
“而今乃叔父理当顺应民心,方才能让军校的各项命令被顺畅执行。”
“若是逆民心而行,众将必阳奉阴违矣!”
嬴政、蒙恬、李斯等人看嬴成蟜的目光都有几分无语。
至于吗?
既然嬴成蟜能随手引用《管子·牧民·四顺》,嬴成蟜会对《管子·牧民·国颂》断章取义?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个逻辑陷阱。
对《管子·牧民·国颂》的断章取义就是用来勾引扶苏出言反驳的。
年岁尚小却博览群书的孩子哪忍得住大人用错误的知识教训他?
只要扶苏反驳了,话题就会跟着往下走,然后被顺民心这一刀给砍了!
但,扶苏还是个孩子啊!
面对一名六岁孺子,你辩就辩了,至于用计吗!
嬴成蟜才不管那么多呢。
他又不是教典籍的夫子。
略略考教了一番扶苏的知识储备并顺利让扶苏陷入知识冲突后,嬴成蟜笑而起身:“王兄……”
又是话还没说完,扶苏便满心担忧的看着嬴成蟜,高声道:“可是,这是不对的!”
“《吕氏春秋·去私》深赞墨家巨子腹杀子去私,亦赞祁黄羊举荐仇敌解狐为南阳令、举荐儿子午为国尉。”
“孔子亦赞曰: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雠,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
“为公、去私,方为君子,方可为国之重臣。”
“若心皆私欲,如何能为国分忧!如何能匡扶礼制!如何能牧民守土!”
扶苏肉乎乎的小脸蛋鼓起,攥紧两个小拳头,倔哒倔哒的看着嬴成蟜:
“王叔,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