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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水匪不由得愕然惊呼:“就只是因为放马放的好,就能得封地、当贵人?”
“俺也会放马啊!俺放马的水平十里八乡谁不叫绝?照这么说,俺难道也能当贵人?”
“这这这,秦非子肯定算不上血脉高贵,然,他可是秦王啊!”
庄贾只是举了一个例子,就撼动了水匪们的世界观。
秦非子算是血脉高贵的人吗?
如果从后世角度来看,怎么不算呢?
秦非子的祖上可是大将飞廉!
但在这个时代来看,秦非子的血脉只能算还行。
但凡有姓的人,祖上都是贵族。
但凡有氏的人,祖上都出过名臣大将甚至是王族。
陈利、陶广、吴哲等人的祖上也都显贵过,所以他们才配有氏。
秦非子不过是一名大将的后裔而已,能比他们高贵到哪儿去?
但就是这样一名大将的后裔,竟然成了秦王!
庄贾抬高声音,用更洪亮的声音压下了水匪们的嘈杂:“你等可知秦国九卿之一的典客姚贾,曾是什么身份?”
陶广等人顿时噤声,满是好奇的看着庄贾。
庄贾认真的说:“贼!”
“他只是区区城门卫兵之子,甚至一度沦为窃贼!”
“但现在,他却是秦国的上卿!”
水匪们的眼睛瞪的溜圆:“什么!”
“这怎么可能!”
“贼怎么可能当上卿!”
如果说秦非子只是撼动了他们的世界观,那么姚贾就直接击碎了他们的世界观。
贼!
一个比他们这群水匪都不如的贼!
竟然能成为一国上卿?
开什么玩笑!
如果姚贾能成为上卿,那岂不是说他们这种水匪也有机会成为上卿了?
庄贾沉声道:“此事,天下皆知!”
“彭蠡泽距离秦境并不远,时常有商船经过。”
“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于劫掠之际抓一位士大夫或富商询问,一问便知!”
吴广忍不住发问:“但这和王侯将相天生有种有什么关系?”
“吾的祖上还是吴国王室呢!”
“但吾的祖上却未曾流淌神的血液,所以吴国灭亡。”
“非天生贵胄而假王侯将相之位,必遭天谴啊!”
楚国给所有底层僮仆构筑了一个结实的信息茧房。
所有楚人自幼就知道,楚国王室的先祖乃是祝融大神的第六子季连。
身为祝融后裔,楚国王室天生尊崇。
而屈、景、昭、斗、成、劳等十三氏都是楚国王室旁支,他们身上也流淌着祝融的血液,所以他们也天生尊崇。
罗、彭、鄢等氏虽非楚国王室旁支,但他们是祝融大神其他儿子的后裔,虽然没有季连后人那般尊贵,但也比寻常人更尊贵。
总之,所有楚国权贵都是神的后人,他们理所当然的就应该是贵人!
其他水匪也不由得认同点头:“不错,就算是暂时窃据高位,但若无贵胄血脉,亦必遭天谴。”
“吾的祖上乃是鄂国王室,吾大鄂不也亡了。”
“唯有祝融后裔方才能治天下,这就是天命!”
“贾先生是义士,但就是这脑子……唉,要不咱凑钱为贾先生寻位大巫看看吧?”
庄贾轻声一笑:“秦国,弱吗?”
“秦国,要亡了吗?”
“这番话,楚王胆敢在秦王面前说吗?”
“这番话,大楚权贵胆敢在秦国武安君、长安君等诸位大将面前说吗?”
一连四问。
水匪们皆无言以对。
即便他们只是消息闭塞的水匪,他们也知道曾经云梦泽地处楚国腹地,但现在云梦泽已处于秦楚边陲。
他们更知道秦国的武安君、长安君都曾踏破楚国都城,楚国却只能求和。
由大将和牧马人后裔创建的秦国遭天谴了吗?
谎言在真相面前,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庄贾沉声断喝:“诸位皆无言以对?因为诸位所言是错的!”
“便是我大楚的王都不认同这个说法!”
“去岁寿春之战,大王于寿春城头言说要给予我们这些出身寻常的人以机会。”
“勿论血脉,只要奋勇、有才便可封侯拜将!”
一众水匪不敢置信的看着庄贾:
“我等也能封侯拜将?这果真是大王所言?大王会言说这番话?”
“贾先生不会于这等事骗我们吧?但,这怎么可能啊!”
“必须尽快劫掠商船了,若不能问清此事,吾心乱如麻!”
庄贾双眼诚恳的看向每一名水匪: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壮士!义士!”
“你们都有才华!”
“我们本该有机会封侯拜将,至少也可以获封高位,让全家老小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大楚的权贵们却不能允许我们爬到他们头上。”
“为了能继续压迫我等、剥削我等,他们竟敢悍然弑杀大王。”
陶广失声惊呼:“他们竟然胆敢弑杀大王!”
即便庄贾铺垫了很久,即便这些人是水匪。
但自幼养成的世界观依旧让楚王在他们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那是祝融的血脉后裔!那是楚国的王!
楚王悍的承诺让水匪们心中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期许。
但水匪们才刚刚兴奋起来,庄贾就向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愿意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楚王悍,竟然被那些一直欺压他们的权贵们杀害了!
庄贾沉声道:“他们敢!”
“因为被大王寄予厚望的我们未曾站出来,未曾站在大王身后。”
“因为大王被那些卑劣的权贵团团围困,无力挣扎。”
“面对那些卑劣的权贵,唯有所有被压迫的人联合起来,与大王站在一处,方可与其抗争!”
“但……”庄贾轻声一叹:“我们,辜负了大王。”
水匪们突然感觉有些无措。
莫名其妙的,他们好像突然就背负上了一份罪孽。
水匪们突然又有些悲愤。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突然间,一名水匪小声开口:“我们应该团结起来!”
这道声音虽然微小,却好像落入草垛的火星般迅速向外蔓延。
“没错,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就像是云梦泽的先辈们那样!只要我们团结起来,谁都不能再欺负我们!”
“我们已经辜负了一位大王,我们不能再辜负另一位大王!”
“俺不求封侯拜将,俺只求俺良人能不挨冻,俺娃儿能吃饱饭!俺,想活着!”
庄贾一脚踹开了真实世界的大门。
大王不一定要神的后裔才能担任,将领和牧马人的后代也可以当大王。
重臣不一定非要神的后裔才能担任,城门之子、昔日窃贼也可以当重臣。
既然连牧马人和窃贼都能封侯拜相,那我们,为什么不能!
就连我们最为尊贵的王,都愿意给我们机会!
是那些一直欺压我们、剥削我们的权贵们不愿意给我们机会,他们甚至因此杀死了大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一句方才被水匪们认真回答、解释的话语,被不知谁人念诵而出。
但这一次,水匪们却有了截然不同的体会。
聚集在水匪们心中的火焰渐渐沸腾,伴随着被权贵们欺压的怒气,自所有水匪口中怒吼而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云朵飘来。
晴朗的天空渐渐变得乌云密布。
“轰隆!”
一道苍白的雷霆骤然划破天空、撕裂乌云,更让那属于云朵的水汽化作雨滴,落向刚被开垦出来的田亩!
大雨滂沱。
一道虚影爬出垡垄,附着于所有水匪身上,让他们的双眼变得无比坚定!
沉默许久的陈利终于轻声一叹,声音复杂的说:“会死的。”
陈利终于知道庄贾的真正要求是什么了。
他想要彭蠡泽所有人效死!
不!
不只是彭蠡泽!
他想要楚国境内的所有僮仆去为了同一个目标效死!
没有理会那一双双坚定的目光,陈利双眼直视庄贾:“便是先王愿意给予我们机会又如何?”
“先王已薨,新王登基。”
“若贾先生所言不虚,新王并非是如先王那般愿意给予我等机会的王。”
“那么我等起事之后所有人都会死!”
一句话,让陶广等人眼中的火焰开始飘摇。
庄贾诚恳的说:“陈寨主所言不虚。”
“所以贾某对诸位的要求就只有一点。”
“好好活下去!”
庄贾再次看向所有水匪:“我们的实力还是太薄弱了,所以切莫想要现在就去争取什么。”
“我们现在要做的唯有好好活下去,而后等待良机。”
“团结,也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昔年云梦泽数万义士险些阵斩楚昭王。”
“未来诸泽数十万义士又如何不能顺天道、伐贵胄?”
“若是数十万人不够,那数百万人呢?数千万人呢?”
陶广热血的说:“不说数百万人,便是有数十万义士相助,我等定能顺天道、伐贵胄!”
楚军强,但没那么强。
楚军被义军打崩的战例可是不少。
他们这座水寨必然无法抗衡楚军,但若是有数十万袍泽,他们不认为楚军就比他们更能打!
所有水匪都振奋高呼:
“多生子、广耕种!”
“顺天道、伐贵胄!”
庄贾露出灿烂的笑容:“所以,定要好好活下去!”
陶广等人轰然拱手:“唯!”
陈利见状心中轻叹。
为了自己和弟兄们的家小,哪怕不能获得更多的长安犁,陈利也想现在就杀死庄贾。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陈利心底的火焰也被勾了起来。
身为窃贼的姚贾都能位列九卿,那他陈利身为匪寨领袖,凭什么不能担任上柱国!
陈利肃然拱手:“陈某愿退位让贤,请贾先生为彭蠡泽水寨寨主!”
“彭蠡泽水寨上下七千余人皆愿唯贾先生马首是瞻!”
此话一出,陶广等人不由得面露期许。
然而庄贾却摇了摇头:“陈寨主好意,贾某心领。”
“然,贾某实难当此重任!”
陈利再三谦让,庄贾却坚定推辞。
庄贾原本就是五面间谍,担上‘贾先生’这个名头后,庄贾已经是六面间谍了。
庄贾哪还有时间跑来一个水寨当寨主啊!
见庄贾打定主意不愿留下,陈利颇为失望的邀请道:“那还请贾先生于彭蠡泽多逗留几日,也好让我等聊表感激之情!”
庄贾歉然拱手:“贾某还需要将长安犁送往各寨,着实无暇。”
“万望陈寨主谅解。”
庄贾不是在推脱,也不是惧怕陈利对他不利。
他只是还要继续传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