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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丹不自觉的抬高声调,断声道:“孤不信!”
“孤承认孤急功近利,初入秦之际对政弟也多有伤害。”
“然,孤与政弟相交于幼年,更是君子之交。”
“孤与政弟之间的情谊岂会因为一句话便烟消云散!”
看着燕丹眼中的那团火,鞠武心中轻叹。
鞠武不能完全否认燕丹的话语。
重义之人是存在的,重义的君王也是存在的。
昔年光复大燕的燕昭王同样也是个讲义气的人。
但,鞠武不能用燕丹的命去赌嬴政是否也是个讲义气的人!
故而鞠武摇了摇头:“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十余年前,太子可曾想过秦王能回国登基?可曾想过秦王能兵出函谷,连灭韩魏?”
“人,是会变的。”
“现在的秦王心中只有霸业,再容不下其他!”
“太子在秦王心中或许依旧有着几分份量,但若于秦王霸业有阻,则秦王必以霸业为重!”
鞠武直接说嬴政不讲义气,燕丹不信。
但鞠武说嬴政心中容不下义气,燕丹却无法反驳。
若是嬴政的心未曾被霸业充满,依旧存留着义气和友谊,又怎会平均一个月都不来见他一次?
燕丹的语气软了几分,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声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父王背盟的前提之下。”
“虽然父王并不在意盟约,但或许父王此番也会决心发兵!”
“我大燕屡屡被赵侵吞疆域,难道父王就不想趁着此次机会得秦臂助,夺回失地吗!”
“此战赵国兵力必会被秦国牵扯,这正是我大燕发兵的良机啊!”
鞠武毫不犹豫的摇头:“绝无此种可能!”
“观赵、楚二国今岁动向,赵、楚二国必是已经约定合纵。”
“秦虽强,而今却是外强中干,绝难同时对战赵、楚二国。”
“依大王心性,大王或许会选择与赵、楚二国合盟,纵而攻秦。”
“亦或是坐而观之,待秦、赵、楚三国战罢,根据战果决定对哪个国家出兵。”
“太子对大王也有些了解,怎会有如此妄想?”
即便鞠武掌握的情报还很少,但鞠武可以断定,此战绝对是一场硬仗!
鞠武相信在朝同僚们肯定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纵观燕王喜登基之后主导的战争就会发现,燕王喜的字典里就没有‘堂堂正正’这个词!
在自身拥兵六十万,赵国刚刚经历过长平惨败的情况下,燕王喜都要先和赵国签订盟约,然后趁赵国不备发动偷袭。
要么就是加入五国联军,借合纵大势伐秦。
偷袭和以多欺少才是燕王喜的战争思想。
除非昭王英灵附身于燕王喜,否则燕国没有丁点可能同意连横秦国,去和赵、楚二国打硬仗!
燕丹着实不愿接受这个回答,但燕丹对这个答案却无力反驳,只能苦涩颔首:“太傅所言,有理。”
见燕丹接受了自己的说辞,鞠武终于松了口气,沉声叮嘱:“稍后,为师率行人入宫与秦王交涉,太子留于行舍做好准备。”
“入宫之前,为师会去拜访所有交好的秦国臣子,请求他们代为周旋。”
“为师也会与齐国行人提前交涉,争取与齐国达成一致,为秦国输送粮草辎重以全盟约。”
“只要能不出兵,大王想来会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来维护秦燕之好。”
“若秦王不满,为师也会竭尽全力去争取宽恕。”
鞠武诚恳的说:“秦国君臣也理应明白我王的心性。”
“秦王若果真念及与太子的情谊,理应不会苦苦相逼。”
“若是即便我等已经竭尽全力,秦王依旧要强令我大燕出兵,那……”
“太子就逃吧!”
“莫要以义气赌性命啊!”
鞠武说的很诚恳,鞠武也确实会竭尽全力的争取嬴政宽恕。
如果有的选,鞠武也不想逃!
燕丹出逃不止会进一步激怒秦国,更会让燕丹彻底斩断与嬴政之间的友谊!
就算燕丹已将这份友谊糟蹋的不成样子,这依旧是燕丹除太子身份外能帮他顺利登基的最大臂助!
燕丹慨然长叹,叹出了一口心气,腰背也变得佝偻了几分,声音萧瑟的说:“有劳太傅了。”
转过身,燕丹脚步迟缓的向行舍内走去。
游侠们洒脱的笑声自庭院中传来,燕丹却第一次觉得这笑声无比吵闹。
没有重回宴席,燕丹绕开庭院回到卧房。
打开门,一副由软木制成,两侧以犀牛角装饰,用金丝勾勒出华丽纹路的短弓便映入眼帘。
这幅木弓很小,也很软,放在战场上完全射不死敌人,只能笑死敌人。
但这本就不是用于作战的弓,而是给稚子玩耍练习所用。
燕丹的脚步停滞数息后,愈发沉重的走入卧房,小心翼翼的拿起短弓,以手摩挲,轻声喃喃:“孤本欲将你赠与政弟。”
“但政弟或许早就已经忘了你。”
这是燕王喜赠给燕丹的人生第一张弓。
这同样也是嬴政人生中的第一张弓!
燕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幼年时与嬴政轮流持此弓在邯郸宫内偷猎飞鸟,而后一起被赵国宦官撵着跑的过往。
此次入秦,燕丹特意带上了这一张弓。
燕丹甚至都想好了在游猎之际要怎么状似随意的拿出这张弓。
若是嬴政见了这张弓感动到无以复加,他又该以怎样洒脱爽朗的姿态将这张弓赠与嬴政。
只可惜,时至今日燕丹都没能等到送出这张弓的机会。
缓缓落座于软榻之上,燕丹双手细细摩挲着短弓的每一处凹凸,脑海中不断闪过昔年与嬴政相交的过往,久久无言。
四日后,午时。
满脸憔悴的鞠武带着一身风尘推开了燕丹卧房的门。
看着满眼红血丝、依旧穿着四天前那身衣裳的燕丹,鞠武心疼的要紧,却并无什么惊诧之情,只是温声道:“太子,用午食吧。”
燕丹豁然抬头看向鞠武:“太傅,可是无须出逃了?”
鞠武关上房门,轻轻摇头:“为师极尽所能游说各方。”
“然,齐国行人不愿与我大燕合盟,直接同意增兵两万增援秦军。”
“秦王要求我大燕如齐一般发兵两万,无须与秦合兵,但却需要跨过燕赵边境进入赵国境内。”
“为师并未应允,秦王已派遣使臣出使燕国,游说我王。”
两万兵马对于战国诸雄而言都不算什么。
但这两万兵马却表明了燕、齐二国参与连横的立场!
同时会对赵国的东侧、楚国的东北侧产生威胁,牵扯赵、楚二国的精力和兵力。
嬴政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本就是去岁盟约的条款之一。
但燕王喜同意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
鞠武无奈轻叹:“太子,走吧。”
“我等回返行舍之际便发觉有人在跟踪我等。”
“待到大王明确拒绝了秦国使臣,甚至公然背盟之际,我等就走不脱了!”
燕丹眼中的期待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自嘲和愤怒。
孤以挚友待尔,尔却以国事待孤!
原来,你我之间的友情自始至终不过是孤的一厢情愿!
“咔嘭!”
短弓自中间断成两半,崩开的弓弦割破了燕丹的手掌。
燕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随手扔掉了染血短弓,沉声吩咐:
“传召诸位义士。”
“孤需要他们!”
鞠武肃然拱手:“唯!”
一个时辰后。
八百余名游侠带着爽朗的笑声,三五成群的走出燕国行舍,渐渐融入人群之中。
两刻钟后。
一名蓄着长须的游侠在数名壮硕游侠的掩护下钻进一户民房,待出门后便已成了身着白衣的长须商贾,信步汇入一支自月氏向齐国贩卖马匹的商队,登上马车。
又一刻钟后。
咸阳城东城门的一名城门卫对着长须商贾肃然颔首,而后若无其事的挥手放这支商队离开了咸阳城。
半个时辰后。
千余游侠各自出城,沉默的向着这支商队汇聚而来,却并不靠近,只是形成了一个以商队为中心、略显松散的圆形防御圈。
商队后端,一扇车窗内显露出一张蓄着长须的脸。
但若细细去看,便会发现此人的面容与燕丹一般无二,此人的长须也尽是粘在脸上的!
“果然,仗义之士,可行天下!”
看着远远护卫在车队周边的游侠们,燕丹心中升腾起一丝暖流:“世间固有不义之徒,却终究是义士当道。”
“诸位义士不负孤也!”
燕丹出来混那么久全靠三样东西:富贵,义气,兄弟多!
燕丹只在咸阳城待了一年时间,关中大半游侠便已对燕丹归心。
燕丹更是结识了大量商贾、城门卫、商贩、亭卒等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
平日里他们花费着燕丹赠与的钱财,享受着燕丹给予的尊重。
而今日,他们顶着森严的秦律也要护送燕丹出逃!
义之所向,生死无惧!
这才是燕丹熟悉的相处模式。
燕丹的视线又转向咸阳城,眼中感动被愤怒和仇恨所取代:“背信弃义之徒,孤羞与伱为伍!”
重重落下车帘,燕丹沉声喝令:“加速前进!”
商队开始提速,试图在夜幕降临之前冲出内史郡。
但他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东南方向的密林内,一双冰冷的眸子已将他们牢牢锁定。
翻出背后长弓,嬴成蟜沉声下令:
“举弓!”
秃头和脱发不止困扰着现代人,也困扰着古人,最晚在春秋时期便已经出现了正规化、体制化的美发工艺和假发假须技术,周王宫内还有有编制的专业‘追师’老师,负责制造发簪配饰、编织各类假发甚至是进行简单烫头拉直等美发技艺。所以燕丹戴假发、假胡子都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