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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沙丘之乱’这直接改变了赵国历史的四个字,赵王迁的脸色变了。
赵武灵王和赵王偃一样,都有一个成熟稳重、深得朝野信服的长子为太子,都有一个备受宠幸的妃子,宠幸的妃子都给他们生了一个很受他们喜欢的小儿子。
赵武灵王和赵王偃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都罢免了长子的太子之位,将小儿子定为太子,并最终由小儿子承袭了王位。
赵武灵王禅位之后,长公子章与田不礼合谋伏杀继位的惠文王,却被相邦肥义以性命破局,最终被李兑和公子成联手镇压。
可李兑和公子成在镇压叛乱之后,却封死了赵武灵王的宫殿,硬生生饿死了赵武灵王,又架空了惠文王,公子成担任相邦、李兑担任司寇,二人联手掌控了赵国朝堂。
昔长公子章与今长公子嘉何其相似!
昔惠文王与他赵王迁又何其相似!
更巧的是,做出弑君、篡权之举的李兑,正是当今赵国军方第一人李牧的高祖父!
这该死的既视感!
而要说不同之处?
其一在于赵王偃是命终而薨,赵武灵王却是主动禅位,惠文王好歹是有赵武灵王照看的,赵王迁却无人看护。
其二在于李牧不曾与其他公子往来,只是公开表达过对长公子嘉的欣赏!
想象一下,当年李兑支持的如果是长公子章,那惠文王恐怕连傀儡都做不成了!
陡然发现再现沙丘之乱的必要条件已经全部集齐,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赵王迁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性命之忧让赵王迁下意识的对郭开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寡人竟已危急如斯?!”
“夫子,寡人该当如何破局!”
“是否要将公子嘉、武安君一同论罪处斩?!”
“还有那支持武安君挂帅出征的左师,是否要一并论罪?”
郭开温声宽慰:“大王勿忧!勿忧!”
“公子嘉虽被罢了太子之位,但终究在朝野颇有名望。”
“为大王声誉、为朝廷稳固,不可轻动!”
“而今秦国势大,武安君乃是朝中为数不多对秦得胜的将领。”
“为国家存续、为宗祠稳固,也不可轻动!”
“至于左师?其身为先王留下的佐政大臣,大王岂能将其论罪啊!”
赵王迁的目光有些闪烁。
如果郭开同意了他的说法,那赵王迁势必会对郭开心生警惕。
但郭开竟否决了赵王迁的提议!
赵王迁便难免对郭开多了几分信任。
赵王迁故作焦躁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夫子要坐视寡人重蹈惠文王覆辙乎!”
郭开诚恳的说:“主辱臣死!”
“臣身为先王留下的辅政大臣,更是大王夫子,如何能坐视大王堕入险境?”
“臣意欲先罗织罪名将公子嘉论罪入狱,再由大王出面赦其死罪改为监禁。”
“如此,既能彰显大王仁善,又能将公子嘉看管起来,避免其动乱。”
“待内忧稳固,便令武安君率军出征,趁秦疲敝之际一举破敌。”
“竟先王之宏愿!”
赵王迁细细思考郭开的计划,惊愕的发现郭开此策对他竟然没有任何坏处,对郭开也几乎没有好处。
难道郭开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是個忠臣?
赵王迁眼中多了几分感动和信任:“幸有夫子为寡人谋划。”
“否则,寡人纵是身死亦不知死于谁人之手也!”
郭开微微躬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赵王迁平齐,声音温和又坚定:
“臣,愿为大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王迁感激的拱手而呼:“寡人,拜谢夫子!”
看着躬身拱手的赵王迁,郭开嘴角流露出一丝隐蔽的嗤嘲。
——
与此同时。
蜀郡郡治,成都县。
吕不韦依偎在一坨冰块旁,手持一卷缣帛,任由侍女扇着凉风,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
庄贾从一尊放置于青铜冰鉴中的木桶内舀出一勺醪糟倒入吕不韦的爵中,无奈提醒:“主上,您都已经看了足足三日了。”
“且先饮些冰醴解暑吧。”
吕不韦接过酒爵一饮而尽。
冰凉清爽的醪糟顺着喉管落入腹中,令得吕不韦愈发舒爽,畅快大笑道:“爱不释手,爱不释手啊!”
“老朽不曾看错长安君。”
“不惧浊臭、不吝骂名,一意孤行以治金汁,终得如此大利万民之物。”
“何谓爱利民?”
“此既为爱利民也!”
“长安君仅此一举,便胜过老朽的万般巧思!”
虽然吕不韦在位期间做出了很多努力、制定了很多策略,但黔首们的日子却也只是好过了些许而已,远远达不到‘爱利民’的标准。
嬴成蟜甚少插手朝政,但仅凭这金汁治粪之策,嬴成蟜就能让天下黔首的日子好过不止一筹。
就更遑论嬴成蟜之前研造的长安纸、长安犁等物件了。
吕不韦颇为感慨的叹道:“老朽,逊长安君远矣!”
庄贾为吕不韦满上醪糟,笑而开口:“长安君灭楚之后便寻得臣的踪迹。”
“臣原本准备北上赵地继续为间,却被长安君强拉硬拽回了大秦。”
“一路上,臣与长安君纵情畅聊,长安君的一句话令臣印象深刻。”
吕不韦好奇的问道:“哦?”
“是什么话?”
庄贾抬头认真的说:“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吕不韦目露不解:“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每个字,吕不韦都认识。
但这些字怎么就组合成了吕不韦根本听不懂的话呢!
庄贾解释道:“长安君以为,万民改变自然、征服自然进而生产粮兵甲布等物的能力,便是生产力。”
“并以为上古、中古、近古、当今之所以在不断前进,就是生产力在不断提高。”
“生产力越高,粮食和布匹也就会越多,万民就能更轻松的吃上饭、穿上衣。”
“而技术,则是第一生产力!”
吕不韦若有所思:“所以长安君方才着力于钻研匠技农耕,研造长安犁、长安纸、金汁治粪之术!”
“在长安君看来,只要提高了所谓生产力,就能达到爱利民的目的?”
这一刻,十六岁之前喜欢游山玩水、钓鱼养花的嬴成蟜在十六岁之后突然一头扎进木料和金汁之中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是因为嬴成蟜喜欢匠技和农耕。
嬴成蟜只是在践行他自己的道!
庄贾却摇了摇头:“臣彼时也是如此询问长安君的。”
“长安君却说,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却不是生产力的全部。”
“国策、律法、道路等等都在影响着生产力。”
“且即便生产力再发展,但若是富者极尽剥削,贫者依旧要为一餐饭、一块瓦而艰难奋斗。”
“然,长安君之能只在于技术。”
“至于余者,长安君不懂,故而不去思虑。”
在吕不韦听来,嬴成蟜这分明是在说,种出够天下人吃饱饭的粟米这事,交由嬴成蟜去做。
但把这些粟米分到天下人手里这件事,却需要由吕不韦来思虑对策。
吕不韦沉默片刻后,突然畅快大笑:“长安君这是在向老朽讨要房租啊。”
“而今老朽的吃穿用度连同这府邸皆是长安君臂助。”
“既然长安君有心求教,老朽又怎能推拒?”
“然,长安君就不怕被大王发现这是老朽之策乎?”
庄贾认真的说:“臣以为,仅仅只是谏言献策的话,以长安君与大王之间的情义,大王理应不会多想。”
“且长安君既然如此施为,那想来已然心中有数。”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罢罢罢。”
“老朽已老,却也不能欠人情义。”
“既然长安君有所求,老朽自当为其思虑一二。”
庄贾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吕不韦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即便被罢相之后也会召集诸多门客每日商讨天下大势。
搬来成都又被嬴政警告之后,吕不韦心中所思无处言说甚至无法落于竹简,满腔郁郁令得整个人都变得消极颓废。
但现在,吕不韦眼中却亮起了光!
庄贾拱手一礼:“主上,仁义!”
吕不韦激动难耐的就要回返书房去思虑对策。
但仆从卫安却大步流星的跑进后院,连呼哧带喘的拱手而呼:“家主,长安君麾下家兵五百主卦夫,登门求见!”
吕不韦愕然回首:“确定是卦夫?”
卫安用力点头:“印信皆无误。”
“且昔家主入蜀之际,就是卦夫领着长安君亲兵前来护持,若非卦夫出手,卑下早已死于内史郡,卑下必不会认错了人!”
吕不韦和庄贾对视一眼,都能看得出对方眼中的浓浓震惊。
谁不知道卦夫深得嬴成蟜信任,甚至时常担任嬴成蟜的代言人?
而今嬴成蟜把卦夫派来,必是有要事!
吕不韦断声道:“速速请进!”
拎起下裳,吕不韦一路小跑入前堂,便见卦夫已等候于此。
“长安君麾下家兵五百主卦夫,拜见文信侯!”
吕不韦拱手还礼:“无需多礼,长安君派遣卦五百主前来,可是有要事?”
卦夫从怀中取出一枚竹筒,双手奉上:“此为家主手书,请文信侯阅之!”
吕不韦核验过封你印信后打开竹筒,取出其中缣帛双眼迅速扫视。
【长安君公子成蟜,遥拜文信侯。】
【今秦对外连战连捷、对内亩产丰盈,实是兴盛之景。】
【然,今秦却实已亦危若累卵。】
【大王有心治关东百姓并基层官吏,关东百姓并基层官吏却存有二心。】
【为解此患,大王近来每日至多不过休息两三个时辰,后宫之中已半年不曾传出喜讯。】
【因本君少智,大王只能孤身应对群狼,日益憔悴,却无甚进展。】
【本君观之,夙夜忧叹!】
【天下贤良者众,本君却以为唯文信侯可解大王之忧。】
【故此,本君特请文信侯还朝,以助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