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劳动分工确立后,人们通过劳动生产而得到的物品,只会占有自己日常生活消耗中的一部分,剩下的生活必需品,就必须靠自己剩余的劳动生产物品和别人交换才能得到。”
张榕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但刚开始的交换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比如猎户老张想用自己猎到的野猪,去交换屠夫老李家熬制的肥油,可屠夫并不需要老张的野猪,于是交换就不可能完成。”
“当这样的情况普遍发生后,就会有一些聪明的人随身携带了一些大家都愿意接受的物品,作为交换的媒介。这些东西可能是漂亮的贝壳,柔软的兽皮,甚至可能是温润的石头,通过不断的交换,不断的发展,最终这些东西都变成了金属,变成了铜钱,变成了银锭,变成了黄金。”
道衍随着张榕声音,享受无比的晃动着自己圆润的脑袋,这样简洁明晰的道理,让他听多少遍都乐意。
“为什么用金属?因为他们不易磨损,又容易分割和熔合。要知道,最初用来充当交换媒介的大多都是普通的金属条块,他们没有经过铸造,于是第一个问题就诞生了,那就是称量。为了保证它的价值,人们在交换物品时必须准备一个精密的工具来对其进行称重。”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成色鉴定的问题,这就导致了很多人会收到一些杂质很多的金属,从而蒙受了经济损失。”
陈森在一众中小商贩的簇拥下,朗声的颂念道。
“等等,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有了铸钱啊?”一名裁缝店的小老板问道。
“说的没错。”陈森也是激动地点头,“为了防止老百姓被骗,朝廷一开始的方法,只是在贵重的金属上加盖公印,让大家知道这是朝廷认证过的金属,纯度足够。但这并不能解决金属重量的问题,于是铸币制度就应运而生了。”
“首先被大家广而接受的就是铜钱。”李祺有些不习惯报纸上那叫做标点符号的东西,“但随着历朝历代的皇帝主动对铜钱中铜的含量进行稀释,铜钱也渐渐不再根据其本身的含铜量来代表其价值了,而是直接通过铜币的名称来表示,这就叫货币符号化。”
李善长眉头紧锁,他对这样的文章能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感到格外震撼,这绝不是自己那位老伙计能做出来的事,因为这篇文章里藏着统御天下的知识。
“你也太宠那个和尚了吧。”李善长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似乎还透着一抹小怨气。
“爹,您说什么?”李祺问。
李善长摆手,“继续念。”
“举个例子,在唐朝之前,货币通常都可以称为记重钱,货币本身的名字代表着它的价值,比如五铢钱。但到了唐朝立国后,唐高祖李渊铸造了开元通宝,开元通宝不再以重量为名,而是直接变成了宝文币制,就是皇帝直接规定了这一枚铜钱能买多少东西,这就是货币的符号化。”
沈庄颇为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些道理其实他都多少明白,但他从来没有听人这么直接明了的讲清楚过。
陆和仲也是一边读着手中的报纸,一边难以压制自己心里翻滚的心绪。
“但同样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着分工的细化,随着商业贸易的扩张,金属货币已经渐渐无法承担起商品交换媒介的作用,这是因为金属本身也是商品的一种,它不仅有自己的损耗,而且运输不便,最重要的是其价格本身也是随时波动的。”
“在商业流通的过程中,金属货币会因为其内部金,银,铜含量的不同引起价值变化。同时不同时期,同等数量的金,银,铜也因为其本身的价值变化,影响着金属货币的价值变化。”
“所以,为了应对这种问题,人们开始第一次使用纸币,那就是在宋朝时期短暂出现过的交子。”
很多世代经商的小老板都知道这个在四川出现过的交子,通过父辈们的言传身教,他们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也是在一瞬间,他们就把交子和手中的洪武宝钞画上了等号。
“和汉朝时期,汉武帝稀释铜钱中铜的含量来搜刮天下的财富一样,交子很快就成为了朝廷的敛财工具。相比于铜,交子敛财更方便,因为它就是一张纸,朝廷想怎么印就怎么印。于是不过几十年间,交子就变成了废纸。”
看到这的詹徽,气得差点没直接跳到房顶上去,这样的文章出现,不是要倒反天罡吗?当今皇帝为何会如此糊涂!
“随着时代的发展,纸币的推动已经是历史趋势,所以到了元廷统治时,又发行了中统钞,同样的,元廷也因贪得无厌,对中统钞进行滥发,后又实行换币,即至元通行宝钞,结果相同,因为滥发导致这些钞票再次成为了废纸。”
“为什么总是这样?难道朝廷就不能控制一下吗?”医学院里,一个学生很是愤慨地发问道。
“如果给你一个可以白吃白喝白拿的机会,你会怎么做?”戴思恭反问。
这名学生呆住了,他本想说点义正言辞的话,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纸币滥发的原因中,自然是有贪欲在其中,但更多的原因在于各代的朝廷没有找到合适的锚点,没有了锚的船会变成什么样呢?”
“您的意思是,大明朝不会滥发货币,会给货币上一个锚吗?”
“是的,华夏自三代以后,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当今皇帝以布衣起事,并不凭借任何权威之力,在元廷祸乱天下时,为民除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元廷之混乱法纪被一扫而光,元廷之劣俗文化被匡正弥补。”
右都御史凌汉在国子监里慷慨激昂地讲道:
“当今陛下深知百姓疾苦,故而早已有纠正混乱钞法之意!无奈立国之时,外患未消,天下动荡,百姓流离,农商不振,所以才没有推行。但现在,陛下经过了十余年的励精图治后,百姓安居,户有余粮,定立钞法恰如其时。”
张榕抬眼看向道衍,“你们打算用粮食当大明宝钞的锚?”
道衍摇头,纠正道:“不是粮食,是粮食的价格。大明立国已经十七年,仓储丰富,粮食产量稳定,经过这一场注定会席卷全国的清理贪墨后,大明粮食的储存更会激增,目前来说还有什么比粮食更好的锚吗?”
“你不怕我鼓动商贾挤兑?”
道衍好奇地看着他,“你现在手上还拿的出多少大明宝钞?”
张榕僵住了。
“要不是你一口气调动了那么多的大明宝钞出来,陛下还真的不会宣布推动如此的钞法。整个应天府,不,整个江南现在的流动性都已经被抽干了。”
流动性,张榕惊叹着这个词的精准。
“也多亏了你,不是你这么一闹,陛下还无法找到这么合适的一件大事,来重塑大明宝钞的价值。”
张榕呆滞地望着道衍。
“这只是今天的报纸,明天,陛下就会将整个郭桓案的详细情况大白于天下,而你也会成为头版头条,嗯,就是直接占据第一个版面。陛下会通过报纸告诉天下的百姓,是谁在破坏大明日益稳定的社会局面。”道衍已经习惯用这些原本他觉得怪异的词语了。
听到这的张榕顿时间只感到浑身燥热,羞愤难当,但他依旧不死心,“哼!什么爱护天下百姓,凤阳朱搞宝钞就是在抢劫!”
道衍坦率地点头,“是的,但那又如何?”
“装什么大圣人!我会让人把他真实的嘴脸揭露出来!”
“有时候,吵架是要比声音大的。”道衍指了指被张榕捏皱了的报纸,“这样的报纸,大明一天可以印刷二十万份,到时候天下绝大部分的人都会相信陛下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推行宝钞。更何况,陛下本来也打算好好地整顿大明宝钞了。你看,说出去的话和现实的情况都对上了,到时候谁是骗子,一目了然。”
张榕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这张薄薄的灰纸。绝望开始在他的心中发酵,他是聪明人,他很清楚,当这些叫报纸的东西冲向整个天下时,一切他能找到的诱导和鼓动的空间,都会被压缩到最小,甚至可能连哭喊的声音都不会有人听到。
“你说过,你看不上凤阳朱的!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他气急败坏地对道衍吼了起来。
“我吗?”道衍苦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