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眼前这个孩子的异想天开。
当下,北元虽然屡有犯进的举动,但基本都是无足轻重的袭扰,很烦,可成不了气候。
同样的,大明想打出去也没有那么轻松,毕竟就账面数字来说,北元目前的势力的确横跨了草原和辽东,两年前还占着云南。可战之兵保守估计也有二十万,要知道,纳哈出就对外宣称自己手握二十万大军。
面对这样的态势,大明的北伐军事策略依然和往常一样,攻陷屏障,拆除羽翼,最后使其势孤绝援。
现在云南已经拿下,对辽东的小规模蚕食和削弱也在继续,等下次北伐拿下辽东后,躲在草原的北元就将失去任何翻盘的机会。
也正式因为总体上的态势是大明在攻,北元在守,所以纳哈出也一直龟缩在了辽东,根本不敢出来。
现在就算有假太子这个诱饵,本质上也轮不到辽东的纳哈出出兵啊。
“徐爷爷觉得这不太可能实现?”
这个称呼依然让徐达感到难以接受,他清了清嗓子后,便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很难,但事在人为,这也是我坚持跑过来的原因。”朱雄英也很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复。
徐达听着朱雄英的话,忍不住眉头紧皱,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有些事他必须问清楚,“殿下,您说事在人为,自己坚持跑一趟的意思是,您策划了这次假太子出行的事?”
朱雄英点了点头,“四叔建议我爹去祭孔时一点点想到的。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您应该是知道的,不能总是我们被动挨打是不是,还击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而且我也想借这次机会,把锦衣卫负责对外情报的人员,散到草原上去,为以后彻底打垮他们铺路。”
徐达面色如常,但心中的震动难以用言语形容,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在思考这样的事情,先不管是否能成功,光是有这样的认知就已经让人不敢轻视了。
而徐允恭则同样感到不可思议,他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至于为什么皇长孙一定要跟着过来,估计就是贪玩,或者真的跟医疗看病有关,哪怕他觉得这个解释很扯,所以他依然倾向于这个孩子就是贪玩了。
一旁的常升此时并没有多惊讶,自从这小子给他分析过朝局后,他就已经对这种事看淡了,不仅如此,他还感到一点忧愁,只能在心理感慨道:
“这孩子,以后难伺候了。”
虽然徐达现在的心绪很复杂,但对底线的认知他是从来都不会去逾越的,这件事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它牵扯到无数人的性命,更关系到整个大明边防的形式。
历史上有太多这样因为纸上谈兵,导致国朝动乱的“天才”了,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看护下。
“长孙殿下,您准备怎么去引诱纳哈出带主力出辽东呢?”徐达问道,如果这件事涉及到什么军事调动,或者要用军队去搞什么诱敌深入,他会立刻拒绝。
“我目前的想法是,北平一带的防线他是打不动的,所以我想让他带兵奔袭宣府。”朱雄英说道。
徐达的脑海里自动地就形成了这条行军路线,不是不行,但还是没有解决纳哈出为什么要出兵的原因。还是那句话,截杀个诱饵,用不了和林和辽东一起配合。
“山西,是天下大乱后,中原各地百姓庇祸的重要聚集地,另外还有胶东,湖广。”朱雄英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跑题了,“山西不仅是中原汉人逃避战乱的地方,也是蒙古人逃避战乱的地方。”
“所以山西方面,有很多潜藏起来亲蒙官吏与地主势力。假太子只是第一环,山西可能的全境皆反,才是重头戏。这块肉,北元想吃下去,就不能只用几万人。”
徐达微微一怔,然后忍不住思考起了整件事的可能性,如果山西这个诱饵真的能起作用,那北元王庭一定会调纳哈出辽东,因为山西人口众多,就算拿不下来,光是劫掠一番也是极大的收获,到时候带着劫掠来的老百姓北上,也需要足够多的部队掩护。
“另外,辽东方向,大量的北元官僚王公也聚集到了纳哈出的旗帜下,也就是说他有另立王庭的实力。就这个情况,北元的那个皇帝会不明白?”
朱雄英顿了顿。
“徐爷爷,自古北方游牧民族想成功在中原站住脚跟,必须要有河北或山西的支持,现在看见一个有可能拿下山西的机会,他们愿不愿赌一把呢?”
徐达沉思着,徐允恭和常升也在思考着。
“整个过程,所有的布防和所有我爷爷提前安排的布置都是不用动的。一切的关键都在情报欺骗上。现在第一步已经完成了,藩王回京,徐爷爷您也要回京,北平,山西无大将坐镇。”
“第二步现在应该也实现了,太子巡视边地。然后就是第三步,让北元看到这件事背后那千载难逢的战略机遇。先截太子后拿山西!”
“所以这件事最后的关键,就是需要有一个人向北元喂出这个宏伟的蓝图。”
“谁可以喂这个蓝图给北元?”徐达问。
朱雄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还没找到,但应该快了。”
燕王府里,准备算着日子启程的朱棣非常意外地收到了袁珙的来信,送信的人已经被他的亲信关押了起来,而信里的内容则让他震撼不已。
“太子祭孔是假,北地巡视才是真,我已经将此消息告知北元,北元必以轻骑截之,大王需要暗中布局,救下太子,从此便一定能坐稳大明第一藩王之位。此乃天赐良机。大王切勿放过!”
朱棣看完信后,立刻找出了这段时日的报纸,心里怀着一种莫名的期待,检索起了上面的新闻。
废了些劲后,才算是理出了头绪。
“应该学学袁先生,养成一个整理新闻的习惯。”
苦笑一下后,他开始审视着几条关联性非常高的新闻。
“当今陛下对郭桓案的总结,大明的贪腐到底覆盖了多少人?”
“藩王镇守边地之职责。”
“太子沿途接见名望耆老,视察吏治民情。”
这些新闻,让带着目的性去看的朱棣瞬间就找到了答案,而这个答案和袁珙信里的内容也形成了一致。
这让朱棣又是愤怒,又是激动,同时还有一些高兴。
愤怒的原因是袁珙这混蛋居然还在算计自己的兄长。
激动的原因则在于,这真的是一次绝佳的战功和机会。
同时他也暗暗高兴,袁珙没有发疯,没有让自己见死不救。
太子真要是因为这次的北巡出了意外,整个山西,河北的官吏士绅恐怕都会被自己老爹的刀犁一遍,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还是当这个所谓的第一藩王要好得多。
“既然要救,那也得救得有章法,不能让父皇知道,自己提前了解到了这种可能性。”
棣一边踱步一边嘀咕道,
“假太子为了给大哥争取时间,北上的速度必然很慢,所以我也没必要着急南下。最好等老三和岳父都南下后自己再行动,救人的借口也好说,一句发现北元军情就够了。”
就这样,他开始思考起了自己拿下这次大功的全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