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面无表情地思考着,如果自己要是那个被挖了心的人,自己的家人会怎么样?也许是排着队,等待着被蹂躏干净后,再被挖心掏肝吧。
这样的王庭,他实在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样的人在草原的生存空间会越来越小。
从中他能看出,皇帝的心态正在改变,那些跟着一起逃到大漠的汉人,在皇帝的眼里,越来越像累赘,或者说是羔羊。
至于王庭本身的衰落他也早已看在了眼里。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他告诉自己。
示威一般的行刑结束后,张玉依旧如往常一样,面色平静地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帐篷。
作为北元枢密院知院,他居住的帐篷足够大,能占有的牲畜财物其实也不少,配置的仆人和奴隶也一应俱全,但他还是不喜欢这里,他想念自己的家乡,特别是在看见自己妻子那担惊受怕的模样后,他的这种想法就更深入了。
“没事的。”他依旧用冷静淡然的声音安慰道。
妻子不置可否,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无奈一叹,走出帐篷去看看在外面放羊的儿子。
妻子离开后,张玉便看见自己新招的一个仆人走了进来。他来到张玉的身边后,便静候在了一旁,他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耐心的等待,大概等待一时半刻后,他又会无声的离开,继续在草原上干着自己的活计。
这样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几日,仿佛成为了双方的一种默契。
而今天,张玉打破了这种默契。
“我决定了,我要南下。”他的声音很轻,如蚊蝇一般。
装着张玉仆人的锦衣卫点了点头,说道,“争取促成这次北元南下劫掠山西,等大军出发后,你跟着大军走,你的家人之后会由我们的人护送回北平。”
张玉一直踌躇的就是这件事。
王庭对是否出兵依然顾虑,很多汉人都在主张出兵,这是重回中原的机会,他们自然卖力。而且他们还深入浅出地分析了南下的好处,和维护王庭权威的必要性。
张玉发现,这样的论调在段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王庭。
在如此的大环境下,部分蒙古人还是没有多少兴趣,当下的日子还算平稳,明廷已经停止了大规模的北伐,双方仿佛形成了一个稳定对峙的局面,他们觉得这样很好,不要去打破它。似乎主动地忽视了云南已经被大明拿下,辽东方向,大明也在步步为营。
当然,也不是所有蒙古人都向往草原生活,有些人早就习惯了中原的繁华,他们特别怀念在那样的繁华里肆虐的感觉。
现在锦衣卫的要求,让他明确的意识到,这次让北元南下就是一个局,而自己在这个局中必须发挥作用,要不然自己南下后凭什么立足。
“你一个人,护送不了我的家人。”
“我不是一个人,而且你有亲信,可以安排他们进来全程保护,但有个前提,他们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
张玉心里不禁感慨锦衣卫的周到,他们真的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再想到那位大明太子信中的话语,虽然直白无文,但却带着真诚的关切。
既然下定决心了,那就不能再犹豫。他拿起纸笔,写下了当下整个北元的所有情报信息,包括人口,牲畜,战马的数量,还有当下北元政局的情况,不一而足。
作为枢密院知院,这些信息早就在他的大脑里滚瓜烂熟了。
“恭喜您,正式成为大明的一员。”收起情报后,锦衣卫郑重地说道。
张玉觉得这个说辞很怪,“你们每发展一个人就会这样说一次吗?”
“没有,”锦衣卫摇头,“这是上面特意交待我对您说的。”
张玉皱眉。
“这千里迢迢之外,我们孤立无援,但我们敢接触您,就说明我们相信能争取到您弃暗投明。”
“你们早就知道我呢?”张玉觉得不可思议。
“上面的人知道。”锦衣卫淡淡地一笑,“别问我为什么上面的人会知道,反正他们就是知道,这几年来都是这样的。”
张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上面的人会是那位给自己写信的太子吗?他难免好奇地去想。
而远在通州,那个所谓上面的人,正赖在床上挺尸了。
本来想自律的朱雄英,把这种想贯彻到了极致,就是单纯地想。他郑重地告诉自己,等回到应天府后再开始自己的自律计划,现在算是度假了。所以这段时日以来,他除了给马和,常升,徐允恭,金忠等人开科普课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犯懒。
直到张玉的消息被徐达带了过来。
这位注定要在洪武十八年投奔大明的战将,总算是在朱雄英的提前运作下,加速了自己人生发展道路的历史进程。
而对于朱雄英来说,在这一刻,这次北上能得到的所有拼图,就算是全部凑齐了。
确切地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毕竟能遇见金忠这个未来永乐朝的兵部尚书,对他来说真的是意外。
朱雄英收起来徐达交给自己的信,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这个人你很看重?”徐达好奇的问。作为整个作战计划的总指挥,张玉的回信他自然也看了。
朱雄英点头,“张玉的归附将是对整个北元的一次有效打击。”
“是吗?”徐达很惊奇皇长孙真能从北元内部挖到一个内应,但说这个内应的归附,能给北元多大的打击,他显然是持怀疑态度的。
“也许在徐爷爷您的眼里,甚至在我爷爷的视角里,张玉的归顺并不能代表着什么。但在我看来,张玉的统战价值切实地高过了什么纳哈出,和甚至已经嗝屁了的王保保。”
朱雄英顿了顿,“他们是否投降,都改变不了,大明和草原的敌对关系。但张玉不同,他是汉人,而且是北逃汉人。”
这一定性倒是让徐达产生了一些以往从没有过的思考方向。
“你是想通过他影响更多的北逃汉人?”
“的确有这样的考虑。”朱雄英回答,“追随北元而逃的汉人士族不少,张玉的未来,将成为他们眼中的一种示范。这能加速北元的内部分裂。”
徐达赞同地点头,这是个不错的运作思路。
而事实上,朱雄英还有一个理由没办法告诉徐达。如果能让这些北逃汉人重新归附大明,那他们将成为制衡北地士人的一个有效抓手。
朱雄英在编造的历史中,让自己的四叔看见了藩王造反的纸面困难有多大,这样的说辞的确足够让现在的朱棣接受。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这位未来永乐大帝的成长,他会很快看见这种说辞的一个巨大漏洞,既然南北矛盾这么巨大,为什么北人会不支持自己对抗削藩呢?
朱雄英知道,历史发展的深层逻辑可不止是明面上军事能力强大与否的问题。
靖难之役时,朱棣成功的背后,不止是他强横的军事能力,肯定也有不少想掀桌子的北方庶族地主给出的支持。
就如同当年忽必烈能打败阿里不哥一样,没有中原汉世侯的帮助,他这个元世祖还能剩下什么呢?
正常情况下,朱雄英并不担心未来自己四叔会真的抽风,选择去造反。但他真正担心的是北地士人的怨气,和南北分裂在短时间内难以弥合的现实。
所以他需要提前放置一些可以操作的抓手,为稳定中原作出一些微小的贡献,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平衡。
当然,朱雄英并不会真的去信任这些首鼠两端的人,他们将会和詹徽一样,成为稳定大局的过渡部件,为那些真正新造的人,最后能走上前台提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