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是因为我在这儿打架的?
我停下脚步,里面的打斗声也逐渐停下,传来的是一阵又一阵带着嘶痛的粗喘。
他该是下了死手。
“我和他怎么样跟你没关系,滚蛋!”
“……”
王伟的声音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说话,有什么东西抖动了两声,应该是甩动衣服的声音。有脚步声往门口走来。
我下意识退开。
推着儿子走到一个拐口处,想在这儿先等一段时间,看看走进来的人是谁。
如果是那个酒店前台就等他走后再进去,如果是王伟我就叫住他。
却没想到他走出来时目光看到我。
一开始他有点懵,后来率先反应过来什么,反倒是指使我别乱开口说话。
我被酒店前台拉到路另外一头。
还走到马路边。
“你上这来干嘛?又没钱?”
我听不得他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就像王伟说的那样,我们两个如何跟他没关系。
“我跟你很熟吗?你凭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你……”
“如果咱们两个不熟,那就请你保持好该有的分寸。我和他如何跟你没关系,把你自己的角度站好就行。
没什么事儿,你走吧。”
“你……行,随便你们!”
话说完,他真的转身走了。我本打算推着儿子继续往回走,今天过来本来就是想看看他。
而且……
刚刚他们打架时还提到关于我的话,我得找他问问清楚。
谁知那个男的又倒回来了。
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拦住我的去路。
“?”
“难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我们刚刚为什么打架吗?”
我微微一愣。
如果直接了当去问王伟,或许还真不一定能得到真实话。
因为那个用他电话给我打电话的女人出现,他有些事儿就不和我直说了。
而且最近两天电话都没接我的,也没有回我信息。
幸好我想着到这儿来看一眼,不然今天他们打架我也一概不知。
但对这个人我没什么好语气。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让开。”
“呵,你这女人还挺有个性。怪不得……
怪不得会让他上瘾!”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你是遇到困难,你儿子也确实生病了。但那些跟伟哥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肯定想找一个依赖,想找一个……能给孩子治病的男人。
但是能不能拜托你不要把这事儿锁定在他身上?
就当是我求你,你能不能放过他?他还是一个人,单身,你都已经嫁人有孩子了,就不要祸害他了,指不定你一离开老天爷看你人不错,你儿子的病就另外有谱了。”
“说事儿就说事儿,少提小孩!”
“……”
他靠在墙壁上沉默着,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抖了一支出来。
放在嘴里叼着。
用手拢着火点燃。
我看他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或是故意想吊着我胃口,我推车欲走。
被他从后面抓住车子一角。
我头也不回地吼:“把你手松开!”
他又用脚挡了一下。
“实话和你说,这两天他在到处筹钱。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么缺钱。一开始他还不愿意和我说,后来是我自己问到医院才知道的。
他在给你筹你儿子的医疗手术费。”
我扭头去看他:“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前两年我在他这儿借了十万块钱,当时他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花钱之处。我就用这笔钱给家里的老人治病了。
再后来我存了一点儿,就去年我把钱还给他时他让我如果还有别的用处先用着,不用急着还。
言下之意是想让我把家里的房子给搭起来,像我们这种没家庭没背景的人,想要立足,只能依靠农村那点土地和老地皮,在城里给人看酒店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想让我定下来。
但我不想回到那个人多是非的地方,我想在城里扎根。我已经习惯城里的灯红酒绿,我不想再回到满是黄土的地方。
我想发达,我想争脸,我想也让人家在提起我的时候说我们家祖坟冒青烟出了我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人。
就因为这股气,我染上了赌博。”
我听得心里沉了一沉。
他的面色也并不好看,五味杂陈,更多的还是遗憾和后悔。
他的嗓音里似乎还带着一点哽咽:“我,一开始我赚了不少,两三万。我就想着再不济把这两三万输回去就算了,如果……
可是如果真的见鬼了呢?那我就有钱了,我不仅可以把欠伟哥的钱还上,我自己还可以留下一笔!
说不定能翻身,能变成有钱人。
最后输得一无所有。”
“……”
我不知该如何去消化这个事儿,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后只留下一句机械有分寸的话:“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推着儿子继续往前走,我知道他还站在原地不动,我也知道他在看着我。
就在我快抵达最里面那一间平房时听到他在后面说:“李云烟,你放过他吧,他什么都没有。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
我权当没听见,我和王伟之间的事无论放在谁面前,大家都会觉得是我拖累他,是我骗他。
但外人怎么看于我而言根本无所谓。
外人吹得天花乱坠也好,最终盖棺定论也罢,只要他和我都明白就行。
可刚刚他跟我说的话我也不是全然没进心里。
还有他们打斗时说的。
他们两个应该很早就认识,一起经历了一些事儿。
都同样认识给我打电话那个女人。
总之,他们走到今天不容易。如果我今天没来这儿,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王伟到现在都还在替我想方设法筹钱。
他已经尽力了。
给我那一万块钱,从金沙过来是给我转的000,早就是他的极限。
我们都是平凡而普通的人,平常这,000元如果省吃俭用完全能扛得过一年的开销。
可是,他全给了我。
我从窗口看到他靠墙而坐,把头深埋在两腿之间。好像在深思什么,却又好像是累睡着了。
为了给我儿子筹钱他找到酒店前台,追他回款。
在讨钱时他就知道这笔钱不一定能到手。
我甚至可以推测他动手是因为知晓他去赌博,把这笔钱全都赔了,所以他才会生气。
我能感受他那种恨其不争的感觉。
无论是在娘家,在我爸妈,在我弟弟妹妹身上,还是在林峰身上。
我曾有过太多恨其不争。
他把酒店前台看得很重,载个老人上街他都能收人五块钱,可在这小子这儿他一拿就是十万,可想而知,真是当家人一样对待了。
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却很凌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刚刚打架把一些家具或是其他用品打翻的原因,应该是还没整理打扫过。
能感觉空气中都充斥着一些灰尘。但无伤大雅。
我推门进去。
“滚蛋!”
他头也没抬就喊。应该是以为是他又折回来了。
我继续往前走。
他的声音更怒:“我他妈让你滚蛋听不懂是不是?
滚……
你怎么来了?”
他一边喊一边抬头,看见我时瞬间目光变了个颜色,一开始有点仓促,后来有点别扭,再后来……
有力的手往地上一撑,整个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无限逼近我这边。
他看了一眼婴儿车里的孩子,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问:“怎么把他也一起带过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就想过来看看你住的地方在哪儿。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急,别多想。”
我说。
这话一出,我和他都陷入沉默之中。不知过了秒还是0秒,他突然后退几步,开始捡地上的东西。
把床腾出来。
“过来坐,我把这边整理一下。”他一边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边解释:“这两天有点忙还没来得及收拾,先将就一下。
等我把这里处理完我们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
他闻声抬头看我,我也不躲,对上他的眸。
“我觉得……”我双手在空中交叉晃动着,看看四周,看看床边这扇窗外的青山:“这里挺好的呀,空气也好,人也好。”
我说到后面三个字时他明显眼皮挑了挑。
整个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他把东西随意往某个桌上一放,走到衣柜面前,打开柜门拿出另外一件外套换上。
刚刚换下来的外套随手丢在衣柜下层。
一边拉拉链一边往这边走,原本干瘪的外套因为他身躯窜入,瞬间变得立体挺括起来。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外套,随意放在某个地方或许我还会嫌弃颜色或是版型不好看。
可被他一穿上连衣服都一起加了分。
我以为这就走了,没想到他临时又说“再等我一下”后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几分钟回来后下巴的青黑胡渣没了,倒是显得眼角青黑度更深。
我看得心里一痛,都是为了我们他才……
“走吧。”
他把我往怀里一搂,抓住婴儿车手柄,打算带我和孩子出门。
“去哪儿?”
“虽然这儿山清水秀,人也俊美。但是……还填不饱肚子。”
“我已经吃过了,你没吃吗?”
他摇头。
这家伙,我又想起刚刚那个人和我说的那些话,心里不是滋味儿。
“那你想吃什么?”
“嗯~~先出去了再说。”他道。我也顺从他,有他在,我完全解放了双手。走到外边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
他借着打电话的理由出去了。
马路对面就是一条人工河流,他人靠在石护栏上,半侧着身子朝着我这个方向,一只手靠在上面,另外一只手举着手机,时不时看着他嘴角翕合,不知是不是在借钱。
但我敢肯定是因为我儿子的医疗费用。
我的手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意识抓了一下大腿,心里有不知名的东西又开始交叉翻涌。
有些事,或许暂时只能这么走。
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筹到钱,即便他现在筹到钱,我也尽量别用他的。
这就是我现在唯一要坚守的底线。
他回来了。
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我对面,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来,放在我面前。
“老板还要多久啊?都要饿死了!”
“快了快了,你们要的菜已经出两个了,现在就给你先端上来。”
“好嘞,快点啊!”
饭菜放在桌子中央,他把筷子往桌上一立,变整齐后握着。
把饭菜都往我面前推。
“就摆你那边吧,我不太饿。”
“你那短手短脚的不方便,就放你那里。”
“……”
这人,怎么还带揶揄人的?
明明做着最讨喜的事儿,却非要说着最讨厌的话。
“吃完一会儿我先送你们回医院啊,我还有点别的事儿要忙,暂时陪不了你。”
“你要忙什么呀?”
他吃菜咽饭的动作停下,看我。有些迟钝又呆板,好像在打量我的动静,又好像是在组织语言。
这是个犟骨头,非必要不会让我知道他的处境。
随后他把视线转开,端水喝了一口。在开口说话时,啄了一口气后语气依旧还是顺畅流利的:“怎么?不放心我?要不到时候我到了给你发个定位你随便查岗,如何?”
“……可以啊,那你记得到了给我发定位。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他又咽了口水:“就是忙挣钱的事儿,我刚跟人家预支这么多薪水,总得让人看到我鞠躬尽瘁的精神吧?不然这往后怎么混?”
我挑着眼皮点头,故作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语气还带着一些无所谓:“行啊,那你就忙吧,人家给了这么多钱,确实应该态度好点。
你表现好点啊,我还得指望你呢。”
这话一说,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要顺畅许多。
眼里也再次噙着笑。
“好,快吃吧。多吃点。”
他一筷子又一筷子给我挟菜,过一会儿我的碗就堆成一座小山,但最终不想让他失望,我把这碗饭全都干掉了。
他送我们到医院门口。
“那,我们先上去了。最近天气变化很大,你自己注意增减衣服。”
我说。
“好,去吧。”
我微微点头,心里很不舍,也无奈,却难迈出步。每往前一步都好像踩在一根新的针尖上一样,痛苦又艰难。
双手仿佛要把婴儿车的手柄给抓碎一样。
也不知过多久,我和儿子快要迈进医院大门口时突然听到他在后面喊我。
“烟儿!”
我驻足回首,仿佛终于得到奖励得到糖果的小孩一样,眼里泛着光,追逐着他的角度。隔着距离和人群紧锁他的眼。
他终于叫住我了。
只是又变沉默了。我们只是无声对视着,他眉宇间有轻微浮动,仿佛在挣扎,又在想要说的话。
他应该是想让我再等等他,再等等他筹医药费。
可他开口却说的是:“没事,注意身体,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我甚至感觉他嘴型表达的下一个字就是“等”字,可他抬手朝着我一挥,扭头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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