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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杨长到驿馆送行。
路允迪、滕茂实昨夜宿醉,沉沉睡到卯末辰初才醒。
使团随从备车准备启程,杨长则陪两人一起吃早饭。
沁州驿馆的接待早餐,即便是路允迪这样的朝廷高官,也只有稀粥、素馒头配咸菜。
杨长捧着粥碗,一边喝一边解释:“两位上差见谅,金军入寇肆虐太原,沁州接纳数万流民,官仓余量几乎用尽,所以没法好好招待.”
“杨观察别这么说,沁州面临这样困难,街头都没见到流民,这样伙食已不易,也足以说明你施政有方。”
路允迪昨夜喝太多,这会对白粥、馒头很满意。
滕茂实夹起一块咸菜,笑语附和:“驿馆厨子手艺不错,这腌咸菜味道恰到好处,路院事,回程再来住一夜?”
“好提议。”
路允迪欣然点头,并看向杨长打趣问道:“会不会太叨扰?”
“院事在骂我”
杨长佯装不悦,马上调转话锋,肃然说道:“两位上差去太原,下官想请你们帮个小忙,不知是否方便?”
“这不举手之”
滕茂实本来脱口而出,但想起自己只是副使,此时不应该喧宾夺主,所以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路允迪并没在意,但他回答得更圆滑。
“杨观察请讲,如果力所能及,我们自不推辞.”
“就是捎个东西。”
杨长说话的同时,对院内等候武松招手示意。
武松随即捧个木匣上前,神情肃穆站在旁边。
路允迪好奇追问:“这是什么?观察要捎给谁?”
“是这样,本月初,我率部在平阳作战,从金兵手里夺下一个首级,说是副都总管王禀的部将,有劳将其转交王总管。”
“首级?”
滕茂实吓得往旁一闪,路允迪则望着木匣蹙起眉,喃喃说道:“何必如此麻烦?应该就地安葬才是”
“院事有所不知,此乃王总管心腹爱将,其尸身已经不知所踪,头颅怎能随意埋在他处?送回让王总管处理最合适,他欠下你这么大人情,届时办事岂不容易许多?”
“好像有道理。”
路允迪深以为然,随即追问:“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姓石,名京构。”
杨长一边说名字,一边蘸水在桌上写出来,就怕两人听出谐音。
“石京构?”
“我们记下了,一定带到。”
“有劳。”
路、滕两人不疑有他,命人收下木匣装上马车,吃完早饭在驿馆前辞别杨长,带着放行文书向北而去。
武松全程观摩忽悠,事后对杨长啧啧称奇。
“三郎刚才说得好恳切,估计换我也要上当,不过这是否有点残忍?要是首级被金军截获,他们俩岂不是回不来了?”
“昨夜你没听清楚?这俩都是主张求和的,活着回来对朝廷无用,死在金营反而更好,太原守军表现不错,就怕他们对皇帝愚忠,能多消耗粘罕一段时间,就是为咱们减轻压力。”
“三郎说得对,就怕金军不盘查”
“那是金军的事,咱们做好自己就行。”
望着远去的车队,杨长突然想起件要紧事,于是调转话锋,正色提醒:“对了,斡离不既然撤离东京,朝廷只怕会有所调整,若是皇帝找借口问罪,从而把从沁州调到他处,咱们还得做好应对措施,或许铜南部要提前设防。”
“不能吧?”
武松先给出疑惑,想了想又发表观点:“三郎打退金人有功,只要那皇帝脑子没坏,都不应该此时把你调开。”
“粘罕没率兵南下,我们只是一部分功劳,还有太原守军发挥作用,一旦最后这事被搅散,太原重要性突显出来,到时朝廷要么让我去增援,要么派勤王的部队去增援;
而沁州必然抽不出兵马,皇帝很可能用勤王将领取代我,届时其他将领率重兵来赴任,咱们就得提前与朝廷决裂,夹在金宋之间腹背受敌”
等到杨长解释清楚,武松当即吸了口凉气,正色提醒道:“如果提前与朝廷决裂,不但铜南部要留兵布防,平阳正南和东南两个方位,也要部署兵马未雨绸缪。”
“所以即便打退了金兵,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林教头近期得去趟平阳招兵,他离开期间的相关军务,需要二哥帮着多担待些。”
“三郎说哪里话?你我兄弟不用见外。”
“嗯”
杨长郑重点头肯定,目光落在马车消失的街口,他也想知道路、滕的结局。
算计这两人,杨长心里多少有点负罪感,但太心软是做不成大事的,为了霸业必须有所牺牲。
使团离开铜一路北上,路、滕两人坐在马车里看风景,只见窗外路边野花争艳,沿途百姓有说有笑在忙春耕,一副安居乐业的田园好风光。
果如判官鲁捷所言,杨长把沁州治理得不错,或许转成文官也有大作为?
使团下午行至谷前哨所,看到戍守将士精神奕奕,休息士兵仍在练习箭术,足以看出杨长治军严格。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两人走了一路,都对杨长作出高评价。
三日之后,使团被突合速的骑兵,护送至金军大营见粘罕,说明了此次出使来意。
粘罕还没拿下太原,也没与东路金军取得联系,他对宋朝使团到来喜出望外,当即在中军大帐设宴款待。
接风筵席上,兀室、耶律余睹等人,频繁打听东路军的消息。
当听说斡离不兵临东京,并得到宋钦宗巨额赔偿撤走,帐内将领与幕僚心里,一时间皆五味杂陈。
人比人,气死人。
西路军在山西苦战,东路军已赚得盆满钵满?
粘罕见气氛不对,急忙转移话题,问道:“太原守将王禀为人刚烈,本元帅数次派人劝降无果,二位使者有信心说通他?”
“元帅放心,我们带有陛下圣旨,王禀总不能抗旨不遵?”
眼看滕茂实说得轻松,粘罕捋须凝眉提醒道:“滕副使没领过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禀如果说你假传圣旨,又奈他何?”
“这倒是”
“无妨,我们自有妙计。”
路允迪接下话腔,恭敬向粘罕举杯,说道:“我们为和平而来,此行定不负君命,请元帅也按约定,尽早收兵回国止戈。”
“哦?你们有妙计?”
粘罕来了兴趣,指着众人笑呵呵说道:“趁着今日人多热闹,能不能当众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这”
“路院事,这有啥不能讲?”
看滕茂实看到路允迪点头,当即对帐内众将拱了拱手,笑着解释道:“其实也不算啥妙计,我们给王总管带来一件礼物,他即便为了这个人情,也不应该为难我们。”
“礼物?啥礼物?”
兀室言罢顾盼左右,心说莫不是什么宝贝?
就在这时,滕茂实补充道:“其实与们有关,那是王总管爱将的首级,后被人带到平阳府作战,为杨观察所获得”
“平阳府?杨长?”
兀室突然变得激动。
粘罕更是蹙起了眉头,喃喃说道:“进攻平阳的部队,乃是我麾下都统银术可,他虽然参与过太原攻城战,却没有斩杀王禀爱将记录,咱们也没有带着首级,到几百里外作战的习惯.”
“啊?”
滕茂实被粘罕问懵了,大将娄室突然站起身,沉声问道:“副使既然在沁州过路,应该对平阳有所了解,可知银术可及军队下落?”
“你们不知道?他们已被杨观察击败,这事在沁州人人皆知”
“先不管银术可。”
粘罕挥手示意娄室退下,盯着滕茂实继续问话:“不知王禀爱将姓甚名谁?”
“石京构。”
“石京构?你们听过吗?”
“没有.”
“我也没。”
滕茂实看向路允迪,路允迪原以为此人很出名,此时却隐隐觉得不对,但去说不出哪里不对。
就在众人猜测之计,通事高庆裔突然近前,在粘罕身边耳语了几句。
粘罕若有所思点点头,笑着回应滕茂实,说道:“他们或许有人见过,只是不知道此人名字,能否拿出来认一认?”
“逝者已矣,这不合适吧?”
路允迪当即就想拒绝,却看到粘罕朝他走来,淡淡说道:“你们真是来求和的?这么个小要求还要拒绝?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不不是”
“元帅休怪,路院事喝多了,看一眼没啥大不了,我这就着人取来。”
滕茂实慌忙打完圆场,便立刻嘱咐随从去取木匣。
约盏茶功夫,使团随从取来木匣,放在粘罕的桌前。
粘罕拿起切肉小刀,虚着眼轻轻撬开木匣盖子,第一时间并没认出来。
撒卢母月初被斩,虽然经过武松妥善保管,但毕竟已过去二十天,头颅发生了较大变化。
就在粘罕疑惑不语时,主动靠上去窥看的高庆裔,突然指着木匣惊呼。
“元帅,是撒卢母”
“什么?”
“还真是”
“撒卢母都死了,那活女他岂不是.”
帐中诸将齐齐围上去,路、滕两人同时呆在原地,心说你们说什么撒卢母?这不是石京构的首级吗?
“遭了.”
“院事,该不会.”
滕茂实显然反应过来,但他还来不及震惊与思考,兀室已怒气冲冲扑过来。
兀室抓住他衣领,厉声喝问:“好个求和止战,拿着金国使者头颅来求和?这就是宋朝皇帝的诚意?”
“将军说什么?我怎听不懂明白?他不是石京构吗?”
留给滕茂实反应时间不多,仓促间只能想到装傻充愣,自己否则可能走不出金营。
而路允迪认栽闭上了眼,心说我早该想到这一茬。
杨长如此反对割让太原,怎么可能好心帮忙?
遇人不淑,该有此劫。
高庆裔跟同兀室上前,冷冷说道:“死金狗,刚刚骂得很爽是吧?欺负大家听不懂?”
“不是.”
滕茂实哭丧着脸,对着围观众人直拱手,委屈解释道:“我们本为帮杨长的忙,他斩杀撒卢母确实无礼,但毕竟是他的个人行为,而且这是二月上旬之事,跟我们跟朝廷都没关系.”
“二月上旬被杀?”
“是啊,杨长出兵平阳前,说是拿他头颅祭旗,我们是无辜的.”
回答完兀室这句话,滕茂实两条腿已经软了,随即瘫倒在座位上,而兀室却没在追问,反而情不自禁看向娄室。
撒卢母已经死了,活女还在不在呢?
娄室坐在原地不说话,他一直表现得不在意,心里却一直牵挂儿子。
刚才看到撒卢母那一刻,内心柔软瞬间激发,但身为大将不能失态,只得强忍着不去乱想。
粘罕了解娄室,便代替他询问:“滕副使,除了撒卢母,我们在沁州还有俘虏,他现在还活着吗?”
“活女将军?”
滕茂实听得一愣,连忙直起身子答道:“他自然是活着的,我们本想把他还回来,奈何杨观察,呸,杨长死活不同意,咱们也没有办法.”
“杨长!我早晚取他首级!”
兀室拳头捏得紧紧的。
粘罕此时看向娄室,眼神中流露出安慰,随后叫住正使路允迪,一脸玩味追问:“路大使,这件事怎么说?”
“我们被杨长算计,致使元帅和诸位将军动怒,路某也不知怎样弥补。”
“很简单。”
看到路允迪表情黯然,粘罕嘴角微微抽动,威胁道:“如果顺利交割太原,你们都能安全回汴梁,如果不行”
“我们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是务必成功!”
粘罕宴后扣滕茂实为质,第二天就派路允迪往太原宣旨,结果不出所料为王禀拒绝。
路允迪回金营等死,粘罕却在扣留几天之后,意外要放他回汴梁。
当得知粘罕留滕放路,兀室第一时间赶去见他。
“元帅为何放归路允迪?此人明显比滕茂实稳重,即便要人为宋朝皇帝传信,也应该放滕茂实回去才对,他对杨长恨之入骨。”
“咬人的狗不叫,别看路允迪沉默寡言,他对杨长恨意并不弱,但此人更懂得隐忍,在大宋朝廷地位也更高,派他回去对咱们更有利,希望宋朝皇帝能拿掉杨长,这厮真是我的劲敌,调去河北为将就好了”
粘罕此时很羡慕斡离不,他在东路不但没有地形限制,也没遭遇到厉害守将拦路。
而我?
折了银术可、拔速离、辞不失等数员大将,真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