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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的语声并不重,但落入江萤的耳中却如雷声滚滚。
刹那间湮没嘈杂的水声与满树的蝉鸣。
令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模糊了一瞬。
“你说什么……”她踉跄半步,握着容隐的手臂方勉强站住:“不可能的,父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侍卫沉默,深深埋首:“属下言辞不妥,请太子妃恕罪。”
江萤眼眶泛红。
她还想追问,容隐却缓缓摇头,令面前的侍卫退下。
“般般。”他扶住她颤抖的身体,声音温沉有力:“他仅是转述宫中的消息。实情如何还有待查证。”
江萤侧身拉住他的衣袖。
嗓音依旧是颤抖得厉害:“殿下,父亲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仰脸看向他,珠泪顺着腮边滚落:“臣妾了解父亲。他只是想为自己谋个实职。绝没有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胆子。”
“般般,孤相信此事与你无关。”容隐微垂眼帘,修长手指轻拭过她面上泪痕,似安抚,也似在冷静阐述:“且出嫁之女,不受株连。”
江萤怔怔看他。
半晌方艰难地读出容隐的言下之意。
无论江家如何,他都会保全她不被殃及。
可是。
“可他毕竟是臣妾的父亲。”江萤低下脸去,噙在眼里的泪水随之滚落:“臣妾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斩首。”
她的眼泪落在容隐的手背。
令他被灼到般微微屈起指节。
顷刻的缄默后,他微垂下眼帘:“般般。”
他低声询问:“关于江府的事,你知道多少?”
江萤带泪的明眸抬起。
没有太多的犹豫,她努力顺着容隐的话回忆:“五石散的事,臣妾的确不知,也从未听闻江府中存有此物。至于官职一说,父亲的确在私下多次向臣妾索要官职,但仅是为自己求官,从未提及过他人,也未见家中有朝臣频繁来往。至于账本与赃银,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说着忍不住哽咽:“要是在平日里,臣妾还能去质问父亲。但如今他人已被大理寺带走,即便是想问……”
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容隐垂眸看她。
许是天家情薄。
他此刻并不能全然理解,为何明明江萤与江文道之间的父女之情并不深厚,但仍旧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生出这般信任。
若换作他的父皇与母后。
前者只会有无尽的猜疑,而后者——
他垂落眼帘,将纷乱的思绪敛回。
“若般般想问,孤可以带你去见江文道。”嘈乱的蝉鸣声里,他听见自己如此承诺。
江萤的哽咽声停住。
她扬起那双哭过后微红的眼睛:“可是,父亲如今应当在天牢……”
容隐再次抬手,拭去她落在腮边的泪:“大理寺定案,人证
、物证、供词缺一不可。”
“孤可以东宫的名义,在大理寺定罪前先行提审。”
江萤的眼睫轻颤了颤。
她能够意识到,容隐是在为她徇私。
理智告诉她,她应当拒绝的。
以免牵连到容隐。
但在父亲的生死之前,她却连半句推拒的话语都难以说出。
容隐却似未觉。
他微垂眼帘,看向指尖沾染的泪痕。
“去换身衣裳。”他错开目光,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语声轻得像叹息:“孤带你去天牢。”
*
天牢建在皇宫东南面的地下。
四面凿石为墙,阴冷昏暗,终年不见天光。
即便是夏日里踏足此地,亦会从心底生出凉意。
江萤身着青碧色的宫娥服制,手里捧着装满文房四宝的托盘,跟在容隐的身后低头行走。
但还未行至石阶尽头。
便有两名佩刀的金吾卫上前阻拦。
“殿下。”他们比手向容隐行礼:“刑囚重地,还请殿下止步。”
容隐顿住步履。
看向眼前拦路的守卫:“孤奉命监国。摄六部诸事,刑部亦在孤的管辖之内。今日前来提审罪臣江文道,有何不妥?”
金吾卫低首:“殿下恕罪,陛下已将江文道一案交由大理寺审理。未时过半,大理寺卿便来提人。”
容隐神容淡漠:“父皇可曾明令,不准孤插手此事?”
“不曾。”金吾卫语声微顿:“可……”
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然分明。
江文道是太子妃的父亲。
东宫于情于理都该避嫌。
然话已至此,容隐却仍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他抬步向前:“既如此,便不必阻拦。”
金吾卫眉心微汗:“殿下,此举恐怕不妥……”
但他们这般说着,却也不得不随着容隐的步履向前而往后退去。
顷刻间便退到了石阶尽头。
“一炷香的时辰。”容隐垂眼看向两人:“孤不会多留。”
两名金吾卫对视一眼,竟是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不得不硬着头皮往旁侧退开。
容隐亦敛回目光。
带着捧笔墨的江萤行过他们身畔。
幽暗狭长的甬道在面前铺开,像是永远望不见尽头。
容隐带着江萤走过两层向下的石阶。
终是在第三层的尽头停步。
“顺着这条甬道往前走。”容隐接过她手里的托盘,给她指了个准确的方向:“问完话就尽快回来。”
江萤点头。
提裙便顺着甬道深处跑去。
三五间空置的牢房在她身旁一闪而过,等她行到最深处的时候,终于看见牢门前亮着微弱的火光。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牢房前,透
过面前的木栏往里张望。
牢房里光线微弱。
仅有一只刑讯用的火盆放在正中,勉强照亮蜷坐在草堆上的人影。
“父亲!”
江萤焦急唤他。
“般般?”江文道闻言抬首。
顷刻间又惊又喜,连忙从草团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奔至牢门前,双手抓着眼前的木栏:“爹就知道,你不会不管爹的。”
江萤语声急促,来不及与他寒暄:“女儿没有太多的时辰。之后问的话,父亲一定要照实回答。”
她质问:“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卖官鬻爵,陷害忠良,大理寺拟定的几项罪名,父亲究竟做过哪样?”
江文道愣仲一瞬。
继而连连摆手:“没有。爹一样也没做过,全是旁人构陷。”
江萤咬唇,也不再留口:“父亲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女儿在来时便想清楚了!若您真的清白,太子殿下会无缘无故撤了您的实职吗?”她情急之下加重语气:“若是您如今还不说实话,这世上就没有人能再救您了!”
江文道脸色刷白。
顷刻后嗫嚅着道:“贪军资那可是诛九族的事,我哪里有那个胆子?”
江萤听出端倪。
她继续追问:“那其余的呢?其余的银子爹可有贪过?”
江文道心虚地错开目光:“匠造司是个肥缺。木料银器,雁过拔毛。在宫里当差的,谁不拿点……”
他说着又赶忙替自己找补:“否则单凭单凭匠造司里的那点俸禄,怎么能养活江府上下连主带仆那么多口人!”
江萤震惊:“父亲!”
她竭力平复了下呼吸:“那除却匠造司的银子外。结党营私,卖官粥爵,陷害忠良,父亲还做过哪样?”
“没有!这次是真的没有!”江文道也有些急了:“离开匠造司后,我就再没拿过宫中的银子。至于后面那三样,你爹我连个实职都要不到,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江萤又问道:“那大量来路不明的钱财与账本又是怎么回事?”
江文道急得语声加快:“房中放着的那些古董,想是巴结太子殿下的人送我的。但我只收了东西,可没答应什么不该答应的事。至于银子和账本——”
他满头是汗:“那真是旁人的构陷!我从未写过什么账本。而且那从梨树底下挖出来的三万两白银更是见所未见!便是将整座江府都卖了,也抵不上那么多银子!”
江萤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继续往下问道:“那江玉媱的事呢?父亲知道多少?”
江文道闻言怔了一怔。
“玉媱?”他道:“她自从去东宫借宿后就再没回来过。”
他忐忑问道:“她究竟是如何得罪太子殿下了?”
江萤听至此,也知他对江玉媱事一概不知。
要问的话已经问完。
一炷香的时辰也剩余不多。
江萤匆匆
点头,应了声‘女儿知道了。’
就提裙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赶去。
江文道见她要走。
连忙向她的方向追出两步,隔着牢房慌乱道:“般般,你可千万要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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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的语声微微哽咽:“臣妾问清楚了。”
容隐轻轻点头。
并未立即追问她,而是轻执过她的手,安静地带着她拾级而上。
江萤重新低下头。
微红着眼眶,缄默地跟着他往前。
两转石阶很快行至尽头。
当金吾卫们的铁靴踏地声传来时,容隐轻轻松开她的手,如来时那般平静地走过金吾卫的身旁。
天牢的石门在他们的面前洞开。
夏日晌午明亮的日光照在面上。
令刚从昏黑地牢里行出的江萤不适应地偏过脸去。
还未阖眼,眼前刺目的日光便随之淡去。
是容隐不动声色地挡在她的身前。
替她遮蔽日光。
江萤微垂下眼。
跟着他倒映在地面上的,颀长的影子往前。
阴暗湿冷的地牢在他们身后远去。
属于宫廷的琼楼玉阙接踵而来。
容隐在就近的偏殿前停步,侧首吩咐在此等候的连翘:“去熬一碗安神汤来。”
连翘担忧地看向脸色苍白的江萤。
见她不语,也唯有点头,转身往太医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偏殿的槅扇推开又掩上。
容隐带着江萤行至拔步牙床前,看着她拢衣坐在榻沿上。
他仍旧没有询问,只是将准备好的,属于太子妃的常服放在她的榻前的春凳上:“般般若是觉得累了,可在此小憩半个时辰。”
“之后,我们便回东宫。”
江萤轻轻点头。
略微平复后,她鼓起勇气重新仰起脸来:“应当问的话,臣妾都问清楚了。”
容隐微顿。
顷刻后轻轻应了声。
他走过放在她对面的绣墩,就在她身侧的榻沿上坐下。
从偏窗里透照而来的日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暗下。
江萤握住自己的袖缘,尽量不带偏颇地父亲与她说的话与容隐复述了一遍。
“父亲确实贪墨了宫中的银两。”她低头看着面前苍青色的宫砖:“但其余的事,应当是旁人的构陷。”
略微地停顿后,她艰难地启唇询问:“殿下会如何处置他?”
偏殿里有短暂的静默。
就当江萤的心跳渐渐加快的时候。
她听见容隐平和的语声落在耳畔:“孤已
()经处置过江文道。”()
彬⒄箏??
?椒盐小甜饼的作品《嫁东宫》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继而不由自主地转首看向他。
而容隐侧首。
略微偏开她的视线。
晌午的日光透过菱花的窗格,落在他微垂的羽睫上,化为温暖而细碎的荧光。
“明升暗降,调离实职。至于他贪墨的物料与银两,便从东宫的库房里补上。”
他说至此,亦有片刻的离神。
——若是刨根究底。
今日并非是他第一次徇私枉法。
江萤轻愣。
好半晌方低声道:“臣妾还以为殿下不会……”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容隐却偏首看向她。
“般般始终以为,”他轻声问道:“孤是至公无私之人吗?”
“臣妾……”
江萤轻蜷了蜷指尖,有些不知该如何答话。
偏殿里再度陷入静默。
唯有明净的日光在面前的宫砖上不住流转。
当日影将要挪过第一块砖缝的时候。
游廊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面前的槅扇再度被人叩响。
“殿下,安神汤熬好了。”是连翘的声音传来。
偏殿里的寂静被打破。
容隐自她的身旁起身,亲手打开槅扇,接过了连翘递来的安神药。
随着药材的苦香欺近。
那碗棕褐色的汤药被容隐端到她的面前。
他端药的手修长平稳,语声也恢复往日里的温和平静:“江文道的证词孤会前去查证。若真如他所言,此事乃他人构陷,孤定不会让江家平白蒙冤。”
江萤双手接过药碗。
汤药的温热之感透过薄薄的碗壁传来,令她紧绷了整日的心弦也略微松落。
她轻轻点头,低头将这碗汤药饮下。
之后又是短暂的静默。
就当江萤感到局促的时候,安神药的药力终是开始上涌。
她脱下软底的宫鞋,和衣蜷在榻上,从锦被里侧过脸看向他。
语声慢慢有些朦胧:“臣妾睡半个时辰便起来。”
容隐低声道:“好。”
江萤得到他的允准,便也就这样阖眼倦倦地睡了过去。
随着她的呼吸变得清浅而均匀。
容隐亦自她的榻上起身。
系在金钩上的幔帐被他轻轻放落。
宝蓝色的丝绸微凉,如少女的乌发轻拂过他的肩背。
原本将要离开的容隐步履微顿。
终于重新回转过身来。
他孤身站在她的榻前,修长的手指微垂,指尖轻拂过她低垂的羽睫。
曾经凝结在此的珠泪此刻已消弭不见,但泪水落下时炽热的温度似还弥留在他的指尖。
良久的寂静后。
容隐垂落手指,沉默着替她掖好被角。
窗外的日光由盛转淡。
他抬步向外,却又在途经殿内那座海葡萄纹镜台时微微停住步履。
他没有看向身侧的镜面。
仅是以唯有自己能够听闻的语声低低道。
“孤与你也没有什么区别。”
对容澈有用的眼泪。
对他也同样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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