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从始至终都在旁观的上官雨舟和宰父巧巧察觉到了孔艽的异常。
见得孔艽那架式隐约和那红袍掌生对峙起来。
上官雨舟剑眉一挑,拔剑就冲了过来,在虚空上和孔艽站在了一处,凝重的问道:“怎么了?”
宰父巧巧也是紧随在上官雨舟之后,神情惊疑不定的望着那月光下的老人。
显然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孔艽为什么会如此大惊失色。
孔艽微微抿了抿嘴,没有多说,朝着两人宽慰道:“没事!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朝着葛峡飞去。
以葛峡的修为方才要动手,自己哪里有逃走的机会。
眼下看他的状态明显已经是油尽灯枯,倒不如坦荡一点。
孔艽在葛峡身前百余丈的位置停下,看着后者身上那不断流逝的神魂光华,轻轻开口传音:“你这是……不行了吗?”
“如你所见,老夫现在这状态连那银铃都嫌弃了。”葛峡伸出逐渐透明的手掌看了一眼,自嘲着笑了笑,神情倒是平静。
孔艽现在说不上来什么个心情,看着面前这个曾经在芜东叱咤风云的老人,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你还差我一次出手的承诺。”
“嘿嘿!”葛峡笑了,看得出来他的笑容是由心的。
他没有回应孔艽,而是朝着远方的山影眺望了一眼,那里已经泛起白光,马上就要日升了。
看到这里,葛峡适才回头,平缓的声音朝着前方孔艽邀请道:“要不要送老夫一程?”
孔艽瞥了一眼身后的上官雨舟和宰父巧巧,再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轻轻应了一声:“好!”
孔艽刚刚点头,便感觉眼前一花,一束血色的光华笼罩了他。
随即自己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拽而起。
不等反应他过来,下一刹那葛峡已经带着他身形冲向了那朝阳初升的东方。
上官雨舟和宰父巧巧对视了一眼,后者下意识的想要跟上,被上官雨舟抬手,一把抓住了肩头。
上官雨舟瞥着孔艽和葛峡离去的方向,平和的笑了笑:“让他去吧,我这师弟有分寸得很。”
血光遁光裹挟下,孔艽只感觉脚下山川河流急速后移。
那极致的速度,看的他眼露精光,感慨道:“不愧是掌生。”
说着,孔艽偏头看了一眼身侧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葛峡。
很明显这个老狐狸骗了自己,说自己已经没有出手的余力,就这一手自己就抵抗不住。
之前说那么多完全是为了打消的疑虑,骗自己送他这一程。
好歹葛峡也是征求了孔艽的意见的,没有强行带走他,这让孔艽稍稍打消了一些对葛峡的忌惮。
近距离观看,葛峡身上缠身的红色神魂力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消散。
用不了多久,怕是真的要湮灭于天地间了。
“他是真的不行了。”孔艽紧了紧牙齿,表情复杂,倒是说不上什么心情。
不管葛峡之前行事风格如何,不管他在芜东如何凶名赫赫。
和自己相处下来倒是没有露出过什么凶相,且待自己还算不错,临死前还不忘给自己留一手保命的手段到镇魂铃中。
且自己的丹道本领,也传承自他,算得上他丹道的领路人。
说不行就不行了,倒是让孔艽有些措手不及。
说不上伤感,但也有些惋惜。
“如果他当初不接触炼血法,以他的资质,掌生难成,升轮之巅是完全没问题的。”
“也不会落到眼下只剩残魂,四顾无亲人,临死前需要让我相送,也是凄凉至极了。”
葛峡倒是坦然,浑然没有去看孔艽的表情,一双眼睛只凝视着朝阳初生的方向,闷头赶路。
两人一路疾行,越过下方不知道多少城池。
葛峡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每路过一片人口众多的凡人城郡便会稍作停顿,而后继续赶路。
一直前行了约莫一炷香功夫。
葛峡最终带着孔艽在一处落在山中的小镇前落下。
他们进入了一处农家简陋的茅屋内。
眼下这一户人家正在经历着特殊的时期。
屋内一个农夫打扮的女子,正仰倒在简陋的木床上,哀嚎着,满头的大汗。
“好痛,我不行了!”
“快出来了,用力!”
一个看上去年岁颇大的妇人,不断细声安慰着妇人的同时,推着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屋外,这一户人的男主人,相貌憨厚的男子听得屋内哀嚎之声急得团团转,却怎么也不敢进去。
葛峡就带着孔艽站在屋内的角落,静静的看着一幕。
即便葛峡不出手,这些凡人都不可能发现得了他们,更何况葛峡有心隐藏,这户普通人家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他们两个访客的存在。
看着别人接生,确实有些有辱斯文,孔艽不去看这一幕,余光瞥着葛峡的面庞。
他倒是看得认真,目光平和,一点不像是要死的人,坦然自若。
孔艽非常好奇他带自己来这里的原因,不过眼下葛峡未开口,只能默默等待在一旁。
只能说,他们来得很是时候。
在稳婆熟练的动作下,一个婴儿的头颅已经露了出来。
过程颇为顺利。
最终在一阵苦战后,屋内传来稳婆惊喜的声音:“终于出来了。”
不过稳婆只说出这五个字,很快脸色就变了,举着那刚出身的孩子呆立在了原地。
孔艽当即看向稳婆的双手之间。
那个婴儿通体紫红之色,眼睛闭合着,已然没有任何的声息。
孔艽以虚魄视野望去,这婴儿体内生机正在急速的枯竭,一身血液粘稠到几乎没有温度的程度。
“是个死婴。”孔艽遗憾的摇头摇头。
他话音刚落。
身旁的葛峡却是有了动作,只见他张开了嘴巴,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团血色的光球。
那团光球孔艽认识,是韩冬儿的魂魄。
之前葛峡在韩冬儿死后便将其魂魄吞入腹中。
没想到现在被葛峡吐了出来。
相比之前的刚被葛峡吞时的黯淡,眼下这团光球无疑明亮了许多,迸发出盎然的生命力。
“原来是这样。”见此一幕,孔艽完全明白了葛峡为什么突然说不行就不行了。
韩冬儿的魂魄就是吞噬葛峡神魂的源头。
严格来说,并不是葛峡神魂被她吞噬,而是葛峡主动以自己的神魂去温养韩冬儿的魂魄。
当那光球吐出来的一刻,孔艽能看到,葛峡身上流转着的神魂力量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宛若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对此葛峡并不在意,而是小心翼翼的将韩冬儿的魂魄推向了那稳婆身上的死婴。
在魂魄与死婴接触的刹那。
“哇!”一声嘹亮的哭喊声,响彻这山间小镇。
明亮的晨曦顺着敞开的窗口适时洒来,照耀在那重获新生的婴儿身上。
“活了活了!是个女孩!”稳婆惊喜的声音传出屋内。
孔艽眼神复杂的看着葛峡,明白了这个老人之前所做的一切,轻轻问道:“值得吗?”
一个堂堂掌生大能,不惜用自己的一身修为性命,去换一个自己后辈的转世。
“老夫觉得值得就值得。”葛峡回答这句话时,眼睛并没有从女婴上挪开,眼里带着溺爱的笑意。
那笑容就像是他第一次从韩锡手中捧起韩冬儿时一样。
做完这一切,葛峡几乎已经维持不了自己的容貌了,整个面庞已经完全变成了那巫修的模样。
撑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葛峡带着孔艽离开了农舍,来到了这一处小镇最高的那座山上。
老人面对着晨曦,朝阳照耀在这老人的脸上,他身上的红光已经近乎消散殆尽。
他瞳孔中倒影着那一轮朝阳,回忆着自己拿着炼血法,走到自己师尊墓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那个少年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也是那一天起,火德宗埋下了灭亡的种子。
“一切因我而起。”
老人低沉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也该因我而结束。”
说着,老人指了指脚下的无名矮山,朝着孔艽笑了笑。
“这里倒是个不错的葬身之地。”
孔艽现在已经看不到葛峡身上任何神魂的痕迹了,这个老人随时可能随风飘散。
他忘了一眼他们出来的农舍,轻轻问道:“韩冬儿怎么办?”
“这一世的人生,交由她自己抉择吧。”葛峡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轻轻回道:“在这山中安稳度过一生,像个普通人一样过一辈子也好。”
“还是遇到属于自己的机缘,重新踏上修行之路也罢。”
“都由她自己抉择吧。”
“老夫只想给她一个完整的人生。”
说着,葛峡眼中最后一丝猩红也在晨曦之下褪去。
嘭!那蛊疆巫修的尸体,没有了葛峡力量的支撑,直挺挺的倒在了泥土之间。
葛峡死后最后一句话回荡在孔艽的耳畔。
“无尽海有老夫不少丹方珍藏,和闲时炼制的丹药,老夫丹道的衣钵传承尽在那里。”
“你知道在哪里,有机会就去取来吧,都是你的了。”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没有了葛峡的遮挡,前方温暖的光华照射在孔艽一袭青衣之上,浑身说不出的温暖。
他平静的望着那具倒下的巫修尸体,凝望许久,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衫,朝着他深深拜下,行了弟子礼。
做完这一切,孔艽默默收起了那巫修的尸体,又举目看了看这片被晨曦照耀得金光灿灿的山间。
道了一声:“确实是个不错的葬地。”
说着,孔艽摄来一块山石,以手为刀雕刻出一尊墓碑,插于葛峡消失的位置。
墓碑上写着几个苍劲的字迹。
“火德宗,葛峡之墓。”
堂堂掌生大能连一个衣冠都没有,只余下了孔艽放置于山尖的墓碑。
做完这一切,孔艽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再一次现身,出现在方才他和葛峡逗留的农舍内。
屋内,男主人抱着女婴在那里开怀大笑。
女婴也不哭不闹,一双纯洁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和这个陌生的世界。
孔艽本来还想去试探一下那女婴是否有修炼资质。
刚刚踏出的脚步,却是停滞在了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他自嘲一笑,以细如蚊呐的声音自语道:“倒是我多事了。”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女婴,身形冲天而起。
正如葛峡所说,一切都因他而起。
既然他已经身死,那么一切也理应在这里结束。
葛峡和韩冬儿这两个名字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女婴该有她自己的人生。
别看葛峡裹挟着孔艽只飞了一炷香,孔艽自己赶那击杀昼与风的位置,硬是飞了近一个时辰。
这时候红日已经高照,照映出漫山遍野的秋意。
孔艽远远的就看见上官雨舟和宰父巧巧两人落在一处山腰等待着自己。
他们脚下昼与风的尸体没有动过,显然也是等着孔艽回来处理。
孔艽身形刚刚落下,上官雨舟便靠近过来,眼神不断在他身后乱瞄,并没有看到那个红衣老者的身影,下意识的问道:“孔师弟,那老前辈呢?”
孔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轻回了两个字:“走了!”
上官雨舟爱恨分明,听得葛峡离去的消息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唉,还没有好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无妨,日后说不定还会遇上。”孔艽笑了笑,敷衍着上官雨舟。
说罢,他径直走向了昼与风的尸体,挥手将其收入乾坤囊。
一个半步掌生的尸体,无疑是炼制炼傀的绝佳材料。
而且这昼与风腰间的储物袋他还没有来得及查看,想必会有不少好东西,这些都是要好好收起来的。
“希望能弥补我那一颗逢春灵药的价值。”孔艽很是财迷的想到。
当然现在不是清点收获的时候。
方才击毙昼与风时闹出些动静,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孔艽让上官雨舟带着宰父巧巧先走。
“公子不和我们一道回皇城吗?”宰父巧巧看着面前孔艽,眉眼间满是疑惑,她似乎想要问其缘由,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又不敢开口。
“不了,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们先回去,我过些时日就回来。”说话时,孔艽偏头看向了山脚之下。
虚魄视野所及之处,依稀可以看到一道浑身包裹在黑色衣物之下的身影,隐匿在浓密的灌木之中。
它胸前的衣物高高隆起,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正是那鲜于宴鹤的炼傀,胸前揣着的是大鹏的青蛋。
因为之前孔艽有心伏杀那昼与风,带着这炼傀不方便,所以就早早放置在去往皇城的路上。
在杀了昼与风后,孔艽就动用神操炼傀,将其控制着赶了过来。
孔艽不回皇城的原因,当然也是因为大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