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得知刘彻大赦天下的消息,卫子夫生动演绎了一出什么叫做垂死病中惊坐起。
“苍天啊,你终于听到我心中的祷告了嘛!”
“把粥拿来,吾要进食!”
“吾卧床多日,后宫诸多嫔妃个个心知肚明,却未有一人前来探望问安,是吾平日太好言语,太善待她们,令她们失去了敬畏之心么?”
“将掖庭令召来,将这些嫔妃也全部召来,吾是时候教教她们什么叫做后宫之法了!”
“听闻前些日子平阳公主又给陛下举荐了一个姓李的女子,如今已经受了陛下临幸住进了永巷,将她也一并召来!”
“此前是吾太仁慈了,今日起,后宫就该有后宫的规矩与尊卑!”
……
金马门。
“……”
霍光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手微微一抖。
使得面前案几上才用六博棋子摆了一半的多米诺骨牌依次倒了下去,不停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
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多米诺骨牌”之说。
不过这并不影响霍光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发这无趣的时间,他很喜欢这种玩法,一个一个摆的整整齐齐,倾倒之际也依旧整整齐齐,令人身心愉悦。
可是这一次,他还没有摆完……
这使得他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
“这世上总有些人,仿佛受天眷顾一般……”
“亡兄,你说是吧?”
……
廷尉,诏狱。
“就知道会是如此!”
赵禹拿着刚送来的特赦名单,松了口气的同时,立即亲自前往诏狱,来到关押梁成等人的牢房。
然后一改平日的不苟言笑,一边命人将这些人放出来,一边笑呵呵的打着哈哈:
“诸位,对不住对不住,赵某也是奉命办事,诸位可千万别进心。”
“诸位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这回赵某可真是留了情,诸位在诏狱住了这么久,还能这么全乎走出来的真不多,你们说是不?”
……
逐慕苑。
“竟然拖了这么久,父皇也真是耐得住性子。”
刘闳已经算是最早知道刘彻终将大赦天下的人之一了,因此他丝毫不担心刘据的处境,只考虑关押时间的问题。
但这件事却给了卜式极大的震动。
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被他辅佐了多年的齐王了。
他明明年纪还那么小,看事情却比自己看的更透,尤其是回京的这几个月,简直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与此同时。
卜式也终于明白了刘闳那句“不要不知好歹”的含义。
刘闳这是在救他!
要是他继续与那些送礼的人接触下去,必定会在坊间传出一些传闻。
此事无论是传到宫里,还是传到太子府,都必将对他和刘闳产生一些影响。
至于究竟是正面影响还是负面影响……至少如今太子得到了大赦,太子之位无忧,那么造成的影响便一定是负面的。
刘闳身为齐王,如今又受陛下宠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他现在也不过只是个国相,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若对他心生不满,都极有可能不仅仅只是官职不保的问题,那已经是最轻的了。
“殿下,此前是老臣糊涂了……”
想着这些,卜式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主动来到刘闳身边躬身告罪,
“老臣有幸侍奉殿下,是老臣一生的福分,请受老臣一拜。”
……
博望苑。
大赦天下的诏书广而告之不久,便立刻有一群人找上了门。
这些人皆是此前主动请辞的仆从。
他们有些清辞之后尚未走远,有些本就是居住在长安的人,如今听说刘据已被大赦,并且太子之位无虞,便又赶紧跑回来要求继续在太子府帮工。
毕竟太子府给的薪俸高,太子又不是矫情的人,赏赐起来也大方。
走在外面与人说起来还特别有脸面。
这样的工作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绝对是祖上积了几世德才能得来的福分。
“季老,算我求求了,你就看在我在太子府做了好些年,一直都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是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就靠我一人撑着,你就可怜可怜我,通融一下吧?”
“季詹事,你看咱也是太子府的老仆了,你还记得吧,你来的时候咱就已经在府上做活了,如今咱已经到了这把年纪,猛地没了去处,咱以后可咋办啊,季詹事,你就给咱一个养老的去处吧?”
“季老……”
“季詹事……”
这些仆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还是互为亲戚的裙带关系,足足有数百人。
此刻全都聚在出来处理此事的太子詹事季平面前苦苦相求,有些说到动情处还要抹上几滴眼泪,博取一下季平的同情。
季平碍于情面与他们说了半天劝他们离去。
这些人非但赖着不走,有人甚至耍赖像是哭丧一样哭嚎起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面对此情此情,季平的脸色也逐渐冷漠下来。
“啪啪啪,啪啪啪。”
他忽然抬起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拍了几下,咬着牙愤愤的骂道,
“人得要脸,树得要皮啊!”
“前些日子太子有难,是你们执意要走,太子非但没有斥责,还给你们每人发了一笔丰厚的盘缠,那时你们怎么不看在太子平日里待你们不薄的份上再多帮衬几日?”
“如今太子没事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好意思再回来……殿下?”
正说着话的时候。
季平忽然看到人群之后来了一辆数十名护卫护送的马车。
马车帘子已经掀开,刘据在苏文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殿下!”
季平一激动眼睛都红了,哪里还敢怠慢,连忙穿过人群快步迎了上去。
那群仆从见状也是回过头来,而后纷纷哭嚎着向刘据跪了下来,苦苦恳求刘据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有些人见到刘据时,已经安下了心。
这回妥了,肯定能回来了。
刘据什么性子他们自认为心中有数,如今大家伙这么一跪一哭,再打一打感情牌,此事必是十拿九稳!
这点从他们此前请辞时,刘据非但不怪罪他们,还给他们分发盘缠就看得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如此情景,刘据倒有些不解了。
“殿下,是这么回事……”
季平只得有些忧心的将现在的情况详详细细的向刘据叙述了一遍。
他心中越发知道这位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即使前些日子他的行事作风发生了巨变,但对待这些府上的仆从,他却是一如既往的宽容。
现在他回来了,这些人这么一闹一哭,他一心软不就又把这些人留下了么?
可是这事哪能就这么算了啊?
他们此前若是在意太子,又怎会在那个时候请辞,他们这事做的丧良心啊?
这事就算称不上是落井下石,那也无异于在太子的伤口上撒盐,太子心地良善,难道就活该被这些人利用和欺辱么?
结果刘据听完之后却连看都没有看这群人一眼,只是蹙眉看向季平:
“季老,此前他们请辞的时候,都领过盘缠了吧?”
“领过了,一人不少,一钱不差。”
季平还不知刘据为何有此一问,连忙躬身答道。
“那我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刘据笑了笑,开口问道,
“季老啊,你也太好说话了吧,我今后还能信任你么?”
“你不会忘了我这博望苑还是太子府,是皇家重地吧,这里该是这群刁民能聚众闹事的地方么?”
说完这话。
刘据直接无视这群仆从,迈开步子就向大门里走去。
苏文与一同护送而来的期门武士立即冲上前来,大声呵斥的为刘据清出一条道路,将他安然送了进去。
“……”
季平则被刘据两句话问的呆立当场。
“信任”二字从刘据口中说出来,对于季平这样的太子从官来说,已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斥责。
他刚才还担心刘据太过心善,结果却反倒被刘据斥责“太好说话”。
这……
季平的面色变了又变,心中百感交集,莫名的慌乱起来。
是啊,我刚才究竟在做什么?
我是太子从官,我随时随地都该维护太子,可是面对这群聚众闹事的仆从,明知不该再用他们,却始终不敢决断,竟还将这难题推给了太子。
我竟如此糊涂,这是渎职啊!
太子斥责得对,我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有资格被太子信任么?
心中想着这些。
这个太子府中有口皆碑的老好人数年来终于第一次发了狠,望向门口维持秩序的太子中盾,冷声喝道:
“来人,立即将这群刁民驱离太子府!”
“不肯走的,打断双腿,以祸乱太子府的罪名交由京兆尹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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