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事?
刘据闻言已是一头雾水。
他根本就不知道卫青、卫伉,还有公孙敬声什么时候给刘彻上的疏,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上疏的内容。
不过从刘彻的话中不难听出,他们在奏疏中可能没为自己说什么好话。
可是这完全不应该啊!
卫青是他的舅父,卫伉和公孙敬声又是他的表哥,这三个人都是绝对的自己人,甚至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可能在给刘彻的奏疏中说他的坏话?
况且卫伉和公孙敬声怎么可能说他的坏话呢?
这回他在河间国做的事情虽然对于刘彻来说可能有所僭越,亦有可能令卫青这个舅父心惊胆战,但卫伉和公孙敬声却是实实在在的乐在其中,曾不止一次表现出了对他的崇拜,就差倒反天罡,改叫他一声表哥了。
“还不过来?”
刘彻又招了招手,板起脸以命令的口气斥道。
为了搞清楚奏疏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刘据只得不情不愿的来到刘彻身边,伸手去拿木匣中的简牍。
“坐下。”
刘彻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和自己并肩坐在了龙塌上面。
“父皇?”
刘据屁股顿时有些发烫,诧异的望向身边这位便宜父皇。
这可是龙塌啊!
刘据虽然自恃是个挂逼,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被刘彻废掉,但也从未想过在登基之前坐上天子专属的龙塌,尤其还是当着刘彻的面去坐。
这虽然是个被废的好办法,但被废的同时,基本上离死也就只差一步了。
可现在,他却被刘彻按到了龙榻上,还如此肩并肩的坐着……
这让刘据不由的想起了一最为特殊又最为崇高的称号
――一字并肩王!
事实上,天朝历史上并未出现过这样的爵位,这玩意儿通常只出现在民间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中,并且具有一定的夸大成分,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愿意与人并肩的皇帝,也没有敢公开承认可与天子并肩的王侯。
并且,疑似已经接近这种程度的王侯,也几乎无一例外的没有好下场。
大汉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比如兵仙韩信,梁王彭越,他们还只是一字异姓王,远达不到并肩的程度。
结果现在,刘彻却忽然允许他并肩坐上龙塌,而且还这么主动……
刘据实在不得不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刘彻,有没有可能被什么脏东西给夺舍了,又或是故意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他?
毕竟刘彻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专权与护食。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首创搞出一个凌驾于朝堂之上的内朝,才会搞出来“推恩令”,才会“酎金夺爵”,直至最后发生巫蛊之祸,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容不下,还在临终托孤之前杀了钩弋夫人。
“让你坐你就坐!”
刘彻似乎对刘据此刻的反应很是满意,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一些,用力将刘据按下坐稳,方才将那个木匣推倒他面前,笑着道,
“好好看看吧,若你始终是这般模样,不知道自己究竟欠缺了什么,朕未来怎能安心将皇位交到你手中。”
“诺。”
刘据答应了一声,拿起简牍的同时,心中仍在回味刘彻刚才的手劲。
最开始的时候,刘彻的手劲其实没那么大,只是他没有丝毫预料,才不小心被刘彻按到了龙榻上。
但当他表现出诧异与惊疑、甚至有那么点抗拒时,刘彻的手劲才忽然加大,瞬间盖过了他抗拒的力量,让他牢牢坐在龙榻上无法起身。
这……
该应该就是刘彻的试探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便宜父皇的城府与心机也太深了……不愧是能够成为千古一帝的老狐狸。
不过咱现在似乎也不差。
好歹老狐狸使出这种手段的时候,咱也已经有所察觉了,而不是像刚穿越那会一样,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细节,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去想那么多。
这就是成长,虽然距离满级人类还远得很,但也不是刘彻这样的老狐狸能够随意拿捏得了。
心中想着这些。
刘据依旧很好奇卫青、卫伉和公孙敬声究竟说了自己什么,很快就拿起简牍查看起了其中的内容。
而刘彻则像个伴读一样,并肩坐在一旁看着刘据。
片刻之后。
“这真是卫青的奏疏?”
刘据脸上的表情也难看了许多,已经开始怀疑奏疏的真伪了。
因为在卫青的这封奏疏中,向刘彻夸赞他的内容只有寥寥几笔,而且是无关紧要的几笔。
而批判他的奏疏,却是洋洋洒洒一大段,精炼过后的大意竟是:
“陛下啊,可别让太子再出去巡游了!”
“太子还是太年轻了,压根什么都不懂,到了外面只知道任性乱莽,不会审时度势,缺乏政治智慧,这回要不是运气好,有河间郡守尉晨尽忠职守,极有可能导致时局不稳,恐怕酿成大祸。”
“陛下啊,趁着他年纪尚小还有成长的余地,你再好好教导教导他吧,或者再给他找几个有头脑的老师,让他再多读读书长长见识吧!”
“否则且不说没有陛下的庇护,他能不能活到继承皇位那一天,就算未来有一日真继承了皇位,恐怕也没几个朝臣支持他了,届时他一定会把大汉江山搅的乌烟瘴气、天怒人怨,恐怕国将不国。”
“……”
刘据觉得这根本不是卫青会说出来的话,更不可能是卫青对刘彻说的话。
这个舅父此前还曾强迫他请命治水,一门心思的助他稳固太子之位。
可现在却像是在向刘彻上疏弹劾他,虽然尚不到请求刘彻将他废掉的程度,但也非常直白的表达出了对他能力的质疑。
“你舅父说的这些,你可认同?”
刘彻见状笑的像只大尾巴狼,挤着眼角的鱼尾纹问道。
“儿臣自然不敢苟同,儿臣哪有这般不堪!”
刘据心里很不爽,也不太明白。
怎么就成了河间郡守尉晨尽忠职守了,分明是他防范于未然,一早就逼迫这个家伙“主动”上缴了虎符,自己维持了河间国的局势稳定,然后才谋而后动。
这手段有几个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到?
如何到了卫青这里,就变成河间郡守尉晨尽忠职守了?
他做了什么,他就假模假式的护了一下驾,然后就“主动”上缴了虎符,回家养伤去了,最没用的就是他!
不过现在尚没有搞清楚卫青这么做的目的,刘据也选择了暂时忍住,并未立刻指出这封奏疏中“胡说八道”的地方,免得因为没有提前串好供,让卫青下不来台,一不小心就背负上一个欺君的罪名。
“朕就知道你不会认,是朕的儿子,朕怎会不了解你的性子?”
刘彻闻言却笑了起来,拍拍刘据的肩膀劝道,
“不要记恨你舅父,他对朕说这些话也是为了你好,还不是怕你今后似这次巡游这般任性妄为,最终惹来祸端?”
“况且你这回也的确惹下了不小的麻烦,否则你以为你那戾太子之名是如何传开的,还不是因为你不注重手段,不会审时度势,缺乏政治智慧,以至于一举得罪了儒家、列侯、百官和那些世家望族?”
“你要记得,皇位不是空中楼阁,百姓是皇位的基石,这些人也同样是皇位的基石,甚至他们比百姓更加重要。”
“因此处置他们时,只会杀人是不行的,否则无异于造自己的反。”
“这便是朕今日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回去之后好好体会吧。”
“……”
最后这几句话,刘彻竟说出了语重心长的味道,而这绝对是记忆中破天荒的头一回。
听着这些话,刘据也并未着急反驳,只是默默地拿起了其他的简牍。
接下来是卫伉和公孙敬声的奏疏。
看完之后,刘据心里越发恼了。
因为这两个家伙居然也不按事实说话,非但在奏疏中证实了河间郡守尉晨的“尽忠职守”,
连他那些妙语连珠、霸气侧漏、又颇有城府的临场表现,还有最后他将贯长卿活活气死的壮举,也统统被这二人在奏疏中省略?
以至于他在整个事件中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刺杀吓出了应激反应,因此在河间国大开杀戒的狗屎运小屁孩?
行!
行啊卫伉!
行啊公孙敬声!
不管你们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你们是不是受到了某个坏人的压力,你们居然不知会我一声就如此抹黑我,这个仇我都记下了,他日必有所报!
时至此刻,卫青、卫伉和公孙敬声的奏疏他已经全部看过了。
木匣中却还剩下了一封简牍。
刘据也顺手拿了起来。
而在他拿起来的同时,刘彻却又板起了脸,斜着眼睛在一旁斥道:
“此事朕必须骂你几句,这么大的事,你这逆子方才竟还要瞒着朕,此事便如同怀才,如何能够瞒得住?”
“什么玩意儿?”
刘据心中疑惑着打开了简牍,这才发现这竟是义妁的奏疏。
而这封奏疏中的内容,更是瞬间令刘据瞪大了眼睛。
义妁竟在奏疏中声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并就此事向刘彻请辞医家博士一职,希望返回家中为他这个冤家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