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没有妖,只有人?
那怎么可能?
无论怎么看,那些长着野兽特征的,根本不像是人吧?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曲直并没有怀疑,而是感觉到了曾经的一切困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这个世界,有着与人类类似的社会结构?
为什么他们不忌惮仿佛同类相食的行为?
又为什么,他们表现得就像人一样?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妖,而是人。
“不是妖!怎么可能!明明他们长得就跟我们完全不同!”
曲直还未说什么,之前那些默默无言的人间道汉子就激动起来,质问着地上的老汉。
明明之前他们对老汉还敬畏有加,即便他展现出那宛如妖魔般的本事,都没有丝毫质疑。
可触及这最关键的问题时,即便是让他们敬畏敬重的长老,也敢出声质问了。
老汉瞥向那些人间道的汉子,就像是看一群被蒙在鼓里,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孩子般,露出嘲弄之色。
“杀了那么多人,你是真想不通还是假想不通?你真的觉得他们与自己有着什么不同吗?”
“即便真是如此想,你们也从未想过,为何说二十年前妖魔降临,但却有七老八十的老妖吗?”
“蠢!但也正因你们如此蠢笨,才这么好用。”
老汉的话语,让那些人间道的汉子表现得不尽相同。
有的瘫坐在地,有的不愿相信,堵上耳朵,而有的,却露出了一丝明悟来。
最终,老汉看向了曲直。
“呵,看起来你好像不在意啊,对你来说,杀的究竟是不是人,都没区别是么?所以你也不过是假慈悲罢了……”
“不。”
曲直深思了一会,才进行了回答。
“因为我问心无愧。”
若是当初,曲直为了防患于未然,提前处理掉小狼崽,杀了帮助自己的牛头人,再知晓这件事,那么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那份属于现代人的软弱同理心,反而让他无法果决的进行这种看似理性的行为。
至今为止,曲直无法保证,每一个死在自己剑下的,都是坏人。
但他却能保证一件事,若是他不杀了对方,那么自己就会死,或是坠入生不如死的下场。
“问心无愧?”
听到这番话,老汉忍不住大笑起来。
“都拿起剑了,你也能谈问心无愧?你这样,又怎么配拿起剑?你这家伙——真让人妒忌啊……”
老汉在最后一刻,都死死的盯着曲直,直到眼中的光芒暗淡,直到瞳孔涣散开。
在老汉的视线消失后,曲直便明白一件事。
那便是,他确实是死了。
这位在天魔降临前,曾经被称为武圣的高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偏僻小村中,死得寥寥无名,死得毫无波澜。
如果天魔未曾降临,那么这个老人,是不是会迎来截然不同的结局呢?
曲直并不清楚。
他只可惜,自己并没有问出,人们会变得宛如妖魔的原因。
在最大的拦路虎消失之后,曲直看了眼其他尚且存活的人间道众人。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因为老汉临死前的一番话,陷入世界观崩溃的自我怀疑中,即便少数还清醒,握着武器的,也不敢阻挠曲直。
只是,曲直还未走多远,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王二。
他挡在了曲直的必经之路上。
“你想拦我吗?”
曲直看向他。
即便经过刚刚的战斗,他的体力已经近乎油尽灯枯了,但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拦得住的。
“不,不敢。”
王二脸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他只是吹了一声哨响,涌出的,并不是埋伏好的八百刀斧手,而是一匹骏马。
他就这样牵着马,递给了曲直。
“给我?”
“嗯,在听到那种事后,我也不可能回到人间道了。”
王二苦笑着说道。
“为何?”
“曾经人间道有过一场叛乱,有妖类奸细宣称妖便是人,还集结起不少人,但叛乱最终没能成功了,所有有瓜葛的人,尽数被诛杀。”
王二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如此说道。
“那个时候,我也是义愤填膺,不理解那些家伙为何相信那种愚不可及的谎言,投向妖类的怀抱,正因为亲身体会,便能知晓,现在的我,不会被人间道所容,即便告诉其他人,他们也绝不会信我,只会当我妖言惑众。”
他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只要如今发生的事情泄露分毫,人间道就绝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回去。”
“而杀孽已造,我也无颜去妖类世界,人与妖都容不下我,我只能就此隐居山林,躲避人与妖的追杀,那个时候,马就派不上用处了。”
“多谢。”
曲直接过了马,如此说道。
正当曲直将青儿抱上马时,王二再次叫住了他。
“前辈,你相信妖就是人的说法呢?”
“没有信与不信。”
曲直瞥了眼他。
“如果有妖,像人一样一样行动,表现宛如常人,那他是妖是人还重要吗?”
“反之亦然,如果一个人,以杀人为乐,将吃人视为世间最大的乐事,那么他还是人吗?”
听到这番话,王二不禁久久无言。
曲直不再去看那些人的表现。
或许,他应该杀光这些人间道的家伙,因为他们确实造就了无数杀孽。
只是,曲直知晓,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没有那种非要替天行道的正义感。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年迈老人。
他仅仅背负一个孩子就无比艰难,又何德何能背负那么多?
曲直翻身上了马。
多亏之前看过王二骑马,让他也掌握了一点骑马技巧。
虽然不太熟悉,但他还是骑着马磕磕绊绊的上路了。
王二看了眼曲直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那些还未从崩溃中走出来的人,便毅然决然的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斜,残阳如血时,一道道影子,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这偏僻小村。
他们就这样走入镇中,紧随其后,响起一阵哭喊声,求饶声,乃至是叫骂声。
但没多久,这些声音便彻底断绝了。
他们再次走出小村时,每一步都留下粘稠的血脚印。
“有些漏网之鱼,但无关紧要。”
他们望向了曲直离开的方位。
“我说过了,你跑不掉的……”
他们共同开口,声音汇聚到一起,述说着同一句话,宛如一心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