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死亡,也无妨。
在这最后一刻,她只想将破坏她美好生活的罪人,一同带入地狱。
明明,她在这里的生活是如此美好,可为什么,那家伙要来破坏他们的幸福生活,杀光自己的子嗣,毁灭这美好的家庭呢?
憎恨,怨恨,愤怒。
此时此刻,尽数倾斜在手中的身躯上,将其撕成了碎片。
然而,在撕碎之时,她恍然感觉手感似乎有些不对。
这,并不是人类的手感。
而是兽人。
这是,一具兽人的尸体。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猛然出现,破开了缝隙,进入那身后唯一的出口。
“不!”
她大声呼喊着,伸手试图将那道身影再次拖入地狱之中。
但,晚了。
血肉巨手猛然拍下,什么都没能抓住,失去血肉的支撑后,洞穴在这股巨力下分崩离析,随着洞口的崩塌,就连这最后的呼喊,也被彻底淹没了。
……
逃出来了。
在这一瞬间,曲直感觉自己就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喘息一样。
在身躯燃烧殆尽之前,他终于离开了那片地狱。
这是一种侥幸。
若是,女巨人从一开始就破坏出口,那么他必然死在洞穴之中。
若是她没有打算瓮中捉鳖,露出一丝缝隙的话,曲直也没有机会。
若是……
他的逃离,建立在太多的偶然之上了。
如今能够脱离火海,就仿佛是一场幻梦。
但还不能停下。
现在还不是可以喘息的时候。
此时此刻,整个洞穴在地动山摇着,就仿佛深处,有某种巨兽在翻腾着,垂死挣扎着。
曲直如今的身体,只要停下,就再也动不起来了。
所以,他只能跑。
只能一直跑,不断的奔跑下去。
用这近乎油尽灯枯的身躯,不断的奔跑下去。
跑了多远呢?
曲直已经记不清了。
在此时此刻,现实与想象,逐渐模糊起来。
他,好像看到了一颗树。
一颗,仿佛连接所有世界,连接着所有人的巨树。
这颗树是如此庞大,所有世界,所有人,都只是那无比渺小的一个分支。
但,有的分支似乎结出了果实。
曲直伸手,试图触碰那距离自己最近的分支,试图触碰那颗果实。
嘈杂,混乱,难以计数的信息一瞬间涌入脑海之中。
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无法理解……
不对,他能够理解。
他像是看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最开始,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乡下。
父亲厌恶她,恨她只是一个女孩,时常迁怒于她,母亲即便爱她,却不敢多说什么。
在这种家庭下,她成长了起来。
她曾经幻想过,能够脱离这种家庭,彻底走向自由,也幻想过,能够有英俊的贵族,看上自己这样的乡下村姑,带着自己离开这无法容忍的村庄。
但什么都没有。
少时的幻想逐渐磨灭,她长大,嫁人,变得就像母亲那样,沉默寡言。
她的命运,本该像母亲一样,那样过完平庸的一生。
但她,终究不一样。
她,就连孩子也生不出。
她甚至无法尽到,一个女人应有的责任。
数年过去了,夫家察觉了这个问题,所有人,无论是谁,都对她满怀恶意。
那股恶意,就仿佛要将她杀死,让她窒息,使她灭亡。
在这股恶意下,她拼尽全力,试图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不会被抛弃。
她竭尽全力,找尽所有偏方,试过所有的办法,终于,她成功了。
她终于有了孩子。
在此时此刻,所有的恶意就仿佛错觉般烟消云散般,所有人都在对她嘘寒问暖着,在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暗淡的人生,终于出现了一抹亮色。
所有人,都在期待新生儿的诞生,并对新生儿,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她生下了一个丑陋的怪物。
她竭尽全力,却只是生下了一个人厌狗嫌的怪胎,所有人都认为她被诅咒了,所以才会生下丑陋的异形。
那是被诅咒的孩子,必须杀死。
是啊,确实如此。
这样丑陋,怪异,简直是违背常理的。
但看着那孩子,向她伸出手,露出本能的渴求时,她却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自诞生在这个世界以来,她从未从未产生过,自己有被需要过的感觉。
所有人,都不断告诉她一件事。
——你是不被需要的。
——你要是没出生就好了。
——你要是消失了就好了。
在这个不容于她的世界中,她在眼前的怪胎上,终于感觉到,那种被需要的渴望。
在这充满恶意的世界中,她终于找到了,一片属于自己,小小的容身之所。
可他们,就连这小小的容身之所,都要夺走。
借着把孩子溺死的借口,她带着孩子逃离了那让自己喘不过气的村庄,实现了自己少时就渴望的愿望。
她逃到了荒郊野外,逃到了深山之中。
但,仅在最初的快意之后,她便再次感受到现实的残酷。
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在野外生存。
很快,她便虚弱至极,抱着孩子,躲在山洞中。
——又冷又饿。
在身体濒临绝境时,她仿佛看到了天堂。
她看到了暖和的壁炉,看到了满桌子美餐,看到了和蔼美好的家人。
正当她沉浸于此时,吃得满嘴流油时,恍然发现,无论在哪,都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不见了。
——不对,并不是不见了。
只是,需要她重新生出来。
她看向自己再次隆起的肚子。
……
那是承载着恶意的诅咒之子,无比丑陋,在她看来,却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是她最亲近的家人。
所以,在孩子出生后,贪婪的吸她身上的血,啃食她身上的肉时,她只希望,孩子能够多吃一点,多长大一点。
那样,就不会像她一样无能为力了。
似乎是因为这个愿望,她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庞大,逐渐失去了人的形体,也生下了越来越多的孩子……
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直到某个人的突然闯入,孩子发出的哀鸣,打破了她的梦乡。
顺着女人的视线,曲直看到了一个持剑的白发老人。
那是他。
……
这究竟是什么?
曲直已经搞不清,自己为何会看到,这种奇怪的幻觉了。
他只知晓,自己的身躯和精神,已经濒临了极限。
他无法像幻觉的女人一样,仅仅是希望孩子多吃一点,便能让自己的血肉仿佛无中生有般增殖起来。
他的身躯,依然有某个界限。
而现在,他已然抵达了那个界限。
眼前,依稀有着光亮。
那似乎是出口的光芒。
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就连一步,也无法踏出了。
在此时,他再次感受到,自己与巨树的连接。
就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样,只要捅破了这层纸,似乎便能迎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他与巨树,将会真正连接在一起,只要他伸出手,捅破这层膜的话。
正当曲直,伸出手想要触碰时,似乎有一只手,握住了他。
这是幻觉吗?
但即便是幻觉,这恐怕也是让人安心的幻觉吧。
曲直在这最后一刻,放弃了触碰,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