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厉九川微微咧开嘴缝,两道白气溢散,配合他一身赤红皮肉,凶戾眼珠,真真是恶鬼出狱,修罗再世。
没给夫子喘息的机会,他拧身上前,磅礴的内劲聚在掌心,几乎要喷薄而出,离体三尺!
嘭!!!
厉九川的手掌深陷在一层厚实的皮毛之中,一股强横又极其危险的力量瞬间将他震开,啪地砸断了好几棵庭树。
原本暴烈的气血顿时萎靡三分,丹田“冰川”飞速融化,厉九川只觉得尾骨一个激灵,浑身筋骨皮膜都噼啪炸响,原本鲜艳的肤色飞快淡化下来,整个人都多了一种圆融如意的气质。
周围飞扬的尘埃纷纷绕开他落下,无形中似乎有奇特的力量萦绕全身,一羽不加,蝇虫不落。
厉九川没有再度出手,他已经达成了目的,消化了所有的元气,一举踏入在大樂苦苦修炼的境界——化劲。
而且他就算出手,也打不过动用传承的金夫子。
那股危险又充满了污秽的力量,还未靠近就让他毛孔紧缩,恨不得当场疾驰远走,驱散那从骨子里诞生出的危机感。
金夫子此刻面颊如彘外突,两颗獠牙呲出嘴缝,原本棕黄的皮肤变得乌黑粗糙,整个人膨胀到接近两丈高。
他心情复杂至极,修行这么久,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因受到威胁而下意识放出的传承之相,还是对一个孩童做出的举动!金夫子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好在有及时控制传承污秽,才没伤了祝家小公子。
这小娃娃在气劲这一道上的天赋,着实让他嫉妒!
学习了此道,被他用内劲打通穴窍的公子哥们不少,虽然有些孩子也会出现大幅度增长气血的情况,但从没有像祝涅这般夸张的。
难道这就是那本书上说的先天之气盈满,通穴而登仙?就算没有到仙的程度,这小子的境界也超过自己了!
金夫子想到这,双手抱拳朝祝安临深深行了一礼,“庄主大人,在下误用传承险些伤了小公子,还请庄主恕罪。”
“无妨。”祝安临自是有眼力看出金夫子有在收敛灵源,避免污秽祝涅,“方才涅儿是什么情况,竟然爆发出如此力量?”
“小公子先天灵性盈满,乃是此道天才,被在下打通穴窍后,先天之气化血力,已经踏入第三重劲,在下已然是教不了小公子了!”
说着,金夫子转身又朝祝涅弯腰行礼,“恭喜小公子,你已经出师了。”
厉九川还礼,开口问道:“敢问师傅,可有遇上过以气劲匹敌传承之人?”
“不曾,气劲虽无害,但传承修炼更快更强,也只有我这样没什么传承资质的人才会转修气劲。”金夫子无不遗憾地道。
“原来如此,谢夫子解惑。”小童恭敬有礼的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
待送走了金夫子,祝安临拉着儿子上看下看,想以灵源探查吧,又怕污秽,但不作为吧,又好奇得很。
想了半天,他还是跟厉九川借走了那无名册子,自己钻研去了。
厉九川告别了父亲,走到自己院落,猛地回头,瞧见一个贼头贼脑的身影。
看见弟弟发现了自己,祝槃哼地一声跳出来,“好厉害啊,连夫子都打不过你,啧。”
厉九川面无表情地转身打开房门,准备进屋休息。
“站住!”祝槃高喊着冲到他面前,磨拳擦掌地道,“有本事你跟我打一场,要是你赢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
厉九川拧过头,眼神就像在看白痴。
“那!那你要不同意的话……你想怎么样?”祝槃不满道。
“想你快滚。”
说着,厉九川抬手一拳,气流呼啸,正中自家兄长小腹,祝槃应声飞起,落在五丈开外,摔得嗷嗷直叫。
这蠢货完全没有一点变化,还总想着打架立威。
厉九川心中腹诽,顺手拉上房门,却听见身后响起爆喝。
“祝涅!!!”
灰头土脸的孩童站起身,眼瞳却嵌着一圈金环,饱含残忍垂涎之意!
厉九川只觉得一个激灵,浑身毛孔倒竖,仿佛遭遇了穷凶恶极的野兽,连呼吸都变得吃力起来。
原本化劲境界产生的敏锐洞察力,在此时捕捉到窒息般的恐惧,几乎要将人淹没!
这就是,凡人眼里的传承者吗?!
他当年第一次遇上传承者时,早已在井中得到了玄冥,而现在才算是真正直面了传承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个刚刚获得传承种的孩子。
“吼……”
祝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呼哧声,一口乳牙竟然开始变得尖锐,瞳孔金环似针毫般溢散光芒,那是传承失控的表现!
才堪堪学会冥想的他,显然心境失控,污秽溢散,已是让传承种反客为主了!
怎么办?!
厉九川思绪急转,失控的传承者不能以其实力一概而论,传承种往往会榨压寄主潜力乃至性命,用最原始方法捕猎杀,天性食人的传承种更是会对人肉产生深切的欲望。
而溢散的污秽灵源,让厉九川连祝槃的眼睛都不敢多看。
这大概就是他重生以来最弱的对手,和最凶险的处境。
眼看祝槃四肢着地,像野狗似的冲过来,厉九川反手拆下门板砸向他,自己则从里屋的窗子跳出去。
谁知他刚翻下窗,一张扭曲狰狞的脸就擦着窗沿飞了出来,那怪物蹲伏在地上,手脚都像兽类长出尖锐的爪子,在地面扣出数道白印。
他的耳朵变得宽大扁平,面颊前隆,犬齿滴落涎水,粘到胸前冒出的红褐毛发上,活脱脱一只半人半兽的赤毛大狗!
只一个对视,厉九川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天地间仿佛徐徐升起一尊巨兽,它披散火红毛发,像参天古树那样垂落,尖锐的利爪比殿堂的石柱还高,两轮金环眼睛犹如昊日般威严冷酷,还深藏一抹充满恶意的贪婪!
他陷入了污秽幻觉!
凭借本能的预感,厉九川当即扑跃向一侧,耳边传来沉重的撞击声,砖石飞溅,锋利的碎片擦过他面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他伸手摸了把脸,五指猩红,血锈气味钻入鼻腔,透过指缝还能看见屹立在天地间的巨兽。
猩红的血液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诱人的刺激,厉九川只觉得胸腔中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憎恨都被点燃了。
他没有力量,没有帮手,他孤身一人,路途渺茫,追随者因他而死,他是别人成神路上的垫脚石!
明明同根同源,一个是天上之帝,一个却是被追杀至死,被无数信民献祭的傀儡。
苟且偷生有何用!要这性命有何用?!
厉九川只觉得心底蹿起一股戾气,比万物喧嚣,比浪还惊骇!这凶戾之气冲得他神魂震怒,杀意翻滚不休。
也许是强烈的憎恨让他失去了理智,也许是污秽的幻觉已经侵入骨髓,那撑天撼地的巨兽迅速模糊起来,化为一片漆黑。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他就像一头疯癫的野兽,在无尽的黑暗里狂奔。
随手摸索到一片尖锐的碎石,他大开大合地挥舞起来,每一记劈、砍、崩、撩……竟都挡住了祝槃的利爪,这正是玄十一教他的剑法!
而眼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厉九川心如寒渊,反到没受到太多污秽的影响。
只是他越挥舞那剑法,心中杀意越是浓烈,死寂的黑暗中,竟然隐隐约约瞧见一点赤红的光。
那一线光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每当厉九川去刺它,赤光早已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是视觉上的残影。
而刺光的多余动作让厉九川数次身临险境,甚至有一次躲闪不及,腰腹间突然传来火辣辣的剧痛,眼前更是闪过无数层层叠叠的模糊光影,几乎令他脱离极致冷静的心境。
然而也是这剧痛,让厉九川明白了自己和玄十一的差距。
当年蜚六的【苦海轮回】有着世间最极致的八种痛苦,玄十一驾驭自己身躯时并无抵挡的手段。
他凡胎肉体,非神之属,只因为一个绝心绝性冰冷无情的灵魂,既跨越生死,又战胜老病,他的无情之心将所有的情都碾作齑粉,他的向神之心无可动摇!
生也好,死也罢,痛苦也好,愤怒也罢,他的每一步都坚如铁石,什么都阻挡不了他的成神之路。
大抵是觉悟吧……这样的觉悟就是他们的差距。
厉九川看着模糊光影中时隐时现的赤线,他的觉悟是什么呢?
他想到钢铁与水泥浇铸的巨大刑场,他想到“灭世神”衣袖外摧天灭地的雷霆,他想到魏灵犀滚动的头颅,他想到赵青倒下的身躯,和季欢天蓝色的眼睛。
哦,他没有什么伟大的觉悟,也没有多少求生的欲望,他只想……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去!死!
这腐烂的肮脏的恶心的世界!这疯狂的愚昧的可笑的众生!要么他死,要么就让世界湮灭!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是他心满意足的归宿啊!!!
“都给我……死吧!!!”厉九川的低吼宛如深渊呜啸,他舍弃所有的躲闪和防御,只决绝地迎向自己和敌人的死亡!
在石片尖锐的锋口刺中那抹赤色之际,他只觉得胸膛忽地缺失了一块,战斗中激荡的风穿过缺失之处,微微的凉意竟让他觉得无比放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欲杀人,先杀己……玄十一传授的剑法,就是彻头彻尾的杀戮之法,以自己的性命为注,方能敌人送葬!
厉九川明悟的这一刻,他眼前的光影瞬间变得清晰,祝槃的脖颈被一片碎石钉在地上,但那畸变的爪子也洞穿了他的胸膛。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厉九川捂住胸膛创口,突兀地大笑起来。
粘在他眼眶和脸颊的血液缓缓蠕动,混着一行清澈的水从下颌滴落。
“果真是天生杀星。”苍老的声音响起。
他回过头,祝武隆站在院落高墙一角,老脸肃穆,神情复杂的祝安临被他挡在身后,眼里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悲伤。
两人眼睁睁看着祝涅缓缓倒下去,祝槃还在地上咆哮嘶吠,但也声息渐弱。
“可惜了。”祝武隆跳下院墙,“要是白帝还在,他一定是帝子。”
祝安临摸出两颗遗玉,以自己传承种萃取了一遍,又将纯净的灵源灌进兄弟二人体内,濒死的伤势飞快复原。
祝涅原本应该受到残余灵源影响,不得不踏入传承者的行列,但多余的灵源很快就被迫汇聚到他胸口,全都消失在了五帝敕封之内。
“今日就送他去茧谷,我要他在六岁前就打破敕封,哪怕不是金德封印,他必须进虎都。”祝武隆下令般地道,“就算没有帝君在位,我也要祝涅成为最接近天上之帝的人!我等西金白虎,不会弱于任何一方!”
祝安临怔怔地看着父亲,“可是,没有传承……”
“传承?”祝武隆冷冽地笑起来,“一颗杀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