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混乱,大地崩裂,江河倒灌。
本就被蜚之血肉污秽的城池,突然迎来了一场暴雨。
“别杀了!狐狸!”
徐天伦自远处飞奔而来,疯狂地向他招手,“水脉崩了!水脉崩了!”
“你说什么?!”杀红了眼的萧湖意抬起头,长刀从秽种的身体上拔出,血花飞溅。
“大水!山洪!还有河道!全都崩了!”
“是水德传承作祟吗?!”
“不知道!我的亲哥嘞!谁管得上啊!林姐你也别抡那个秽种了,快逃命吧!”徐天伦几乎是惨叫着往前跑。
“可洪水淹不死这些东西……我们要是走了,不知道得死多少人,蜚毒甚剧,体兵之下的异种都不定打得过。”
萧湖意的眉毛拧成疙瘩。
“你以为你能杀几个!天塌了有叶大人顶着,他要是都顶不了,你装什么蒜!”林雪丹终于扔下手里长得像狼牙棒似的秽种,一把揪住萧湖意就往外跑,“为了老娘的性命,你能不能给我拼了命地跑?!”
萧湖意绝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一手反拎起林雪丹,一手抓住徐天伦,以两人绑一起都赶不上的速度狂奔出城。
不是他不愿意,是真的办不到了,要阻止这样的天灾,只凭他们几个是不可能的。
“你看看,你个大蠢驴!”林雪丹拍了他一巴掌,指着远处几个身影道,“人家早跑路了,你看看那个狗屁内卫余切!水师冯隐……唉呀!就剩下咱们垫底,一群臭不要脸的!”
“女孩子家的,好好说话。”
徐天伦捂住她的嘴,顺手把仅剩的遗玉塞进萧湖意怀里。
……
……
“怎么还下雨了。”
季鹤守看着远处被淋湿的纸鹤,皱眉又捏了一只。
只是飞出去不到两丈,就被雨水打瘫在地。
莫星环顿时松了口气,但季鹤守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完了……”
“怎么了?”如果只是为纸鹤的事,他不至于如此。
“可能,天宫可能不止是一个人在晋升。”季鹤守喉头滚动,眼神直直地看向远方,“就算把水往地上泼,也不至于四面八方都在发洪水吧……”
莫星环这才注意到,远处入目皆是混浊的滚滚洪流,他们被包围了。
这下不必为生死和复仇的道理所折磨,倒要好好想想如何逃难了。
……
……
江墟,隶属北水,事实上自己的信徒遍布北水角落,毕竟欲界就在此地,实在方便。
选它的理由不是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离西金够近。
蜚的身影自山青城上方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是北水江墟。
和之前独手独脚的模样不同,它蹲坐在地,两只手臂撑住并立的蹄足,北水的信徒足够它完成整副躯体。
沙阳关,隶属中土,此地正好就在江墟旁边。
….
巨大的怪物站立起来,伸出一只蹄足,缓缓踏进沙阳关,算是真正涉足中土。
未留城,隶属西金,倒不是自己想选这里,而是路过刚好留下道种。
主上灭城之后恰好让自己的道种趁机传播开来,凭空得了不少信徒。
蜚巨大的身躯再次出现在未留城上空,不过缺失了一条臂膀,断臂在丹峡对他还是有影响的。
下一个,金冈原,隶属中土,离南火很近……
咦?好像整个南火,包括和中土接壤的地方,就只剩下金冈原和西丘岭两个地方有自己的信徒了。
而且相当密集……不太对劲,呀。
蜚睁开眼睛,面前云雾缭绕,影壁上满是仓皇逃窜的小人,自己经过的地方都出现了蓝色的水痕,无数小人都被水痕逼得到处跑。
显然,自己还是被八眼做成了手脚,此人已经在除了南火之外的四方大地锚定水脉,且引发了大水。
届时只需显圣将洪水收伏,自会有无数凡人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信徒,为之铸神坛,立信民……啧,前狼后虎的,自己好像真的输了呢。
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他直接大刺刺地开口道,“于兄,我的晋升出了岔子,马上要失败了。”
炎琥闻言惊慌地望着他,而八眼仍闭着眼睛,慈悲面具只是冷笑。
“失败会怎样?”厉九川反问道。
“会死。”
“需要我帮你什么?”
蜚两眼弯弯,一把拉住他手腕,“随我来。”
说着,他抬手摁向影壁上的金冈原,整个人瞬间被吸了进去,毫无意外地,厉九川也跟着消失了。
只是消失之前,他居然还没忘了一把攥住炎琥的衣领,于是三人瞬间消失,而影壁上却只留下了一道黑乎乎的影子。
空荡荡的影壁前,顿时只剩下了八眼和慈悲面具两人。
“怎么样?”慈悲面具这会终于开口。
“已经成得差不多了,只剩一步。”八眼说完,又望了望蜚消失的地方,“他呢?”
“差两步。”
“哦。”
“你还差哪里?”
“水火镇,就在六道谷旁边。”八眼摸了摸面具,“你交给我的法子果真管用,我压根就没有降圣传道,都是托了他的福,竟然完全把他给骗住了。”
“哼,知道厉害就好。”
“只不过,这水祸的威力是不是太大了点。”八眼指着影壁上大片蓝色的水痕,“凡人怕是都淹死完了,蜚的秽种还没死呢。”
“你不会收敛点吗?”
“……我就是想问问,跟着蜚的那两人,都是什么传承啊?”
……
……
张宝扒开尸体,使劲抹了把脸上的淤泥。
若非被洪水冲到城墙死角,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不过当看见天空中的巨兽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谁知道竟然还活到了现在。
….
呜――――
一道极低的颤鸣声传进他耳朵里,这是约定集合的暗号。
竟然还有同伴活着,而且听声音应该是入城的圣师。
张宝爬起身,将脱臼的胳膊再次接好,酿酿跄跄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赶去。
很快,他就看见没了白袍的圣师大人和一干伙伴们,而且数量相当不少。
虽然蜚的秽种不会攻击他们,但这样的数量,难道是洪水把六道谷的所有人都冲过来了?
张宝使劲探头,试图看见林广的身影,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现。
“现在,都往南火去。”一个圣师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去哪?”张宝好奇地问。
“水火镇。”圣师指了指大概方向,“往那边跑就是,给我拼了命地跑,把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都用出来。”
……
……
金冈原。
如名一般,地处平原,看似茫茫绿海,实则土地贫瘠。
南火人在此地修建了七座塔楼,足以俯视整个平原,乃至天空,但凡有人出现在金冈原,都躲不过岗哨的眼睛。
除非,他们从天而降。
厉九川就这样轻飘飘地踏在一座塔楼的顶尖上,在其他六座楼注意到自己之前,他甩手将炎琥丢了出去。
“杀了他们。”
炎琥飞进最近的一座塔楼,和岗哨撞了个满怀。
其他塔楼察觉到异动,只是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六支赤红的弩箭穿木而出,宛如六道火红的流星瞬间击杀了剩下的哨兵。
炎琥骂骂咧咧地趴在塔楼的地板上,若非自己还收着两样防身之物,今日就要被这家伙害死在此地了!
“有什么问题吗?”
厉九川蹲下身,一只胳膊从他脚下的塔楼里伸了出来,他踩了上去,直到跳进楼里。
“整个金冈原都被划成了祭坛。”紫色面具上的独眼愈发妖异生动,“用来献祭给【山之雷劫】。”
“什么时候开始?”
“我的信徒呼唤我踏入此地之时。”
“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不行咱们就跑路吧。”蜚笑着道,“就算不是刃兵,我也可以比刃兵更强大。”
厉九川摸出一支尺长玉签,密密麻麻的文字书写其上,宛如银鳞,“此乃鉴神签,可避雷霆。”
蜚凝视此物,突然被一把攥住脖颈。
面具之下,那双金白璀璨的眸子透出冰冷窒息的杀意,“你早就知道我有鉴神签,所以才祈求我的帮助,现在又装作一无所知,是想试探什么?”
“……鉴神签可能会碎,我也可能会死,何况它还是祝氏家传之宝,上水渡为数不多的顶尖道兵。”
蜚的喉头滚动,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那是【山雷】,雷劫之下无物不杀,就算鉴神签碎了,我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然后?”
“临死之前,我想看看世上还有没有人在乎我。”
….
撒谎!
厉九川心中杀意突然翻滚如沸水,他捏起玉签,将之对准蜚的脖颈处,一点点刺进去,鲜红的血珠瑰丽如宝石,动人心魄。
他知道此时杀死蜚,会错过极为重要的东西,甚至可能让他接下来的道路阻断,变成悬崖。
但又有无数咆哮仿佛穿越时空,在自己耳边歇斯底里地嘶吼。
杀死他!杀死他!
理智竭力地与之作出对抗,试图将千钧一发的危难掰回到正道上。
对厉九川而言,蜚就像一条惑人心智的蟒蛇,可以为自己搭建过河的桥梁,甚至无需付出代价,但他来历不明,对自己的善意凭空而至。
说到底,自己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玄十一,你留下的东西,真的能用吗?
厉九川的眼睛逐渐变得猩红,明明是别有他用的鉴神签,在自己手里却变成了杀人利器。
手腕猛地用力,鉴神签就会刺进蜚的心脏,白帝的力量会渗透他全身乃至灵魂和传承,蜚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血液变得黯淡漆黑,直到冒出黑烟。
所有人日日夜夜防备的可怕怪物,在此刻永远消失,天宫会和自己翻脸,曜日府和诸多势力会质问自己在天宫做了什么,会拷问炎琥的身份,给凡人国度里五十万冤魂找一个替罪之人。
这场战争里,将无人获得晋升。
“啊……”蜚嘴角溢出血迹,毫无抵抗地躺在地上,“我说,公子,你要么快点动手,要么就作出决定这样真的很痛。”
他眼睛望着塔楼檐角的天空,丝毫没有情绪。
厉九川低下头,在冥想中默默勾勒心锚,以求平复心境。
接着,他拔出了鉴神签,塞进蜚的手里,甚至还为他止了血,然后背靠栅栏坐在地上。
“你错了。”
蜚无奈地擦干嘴角血痕,“你和我都在犯错。”
他没有问厉九川为什么发难,语气之自然,仿佛多年结交的好友。
“快点。”厉九川依旧是低头坐着。
蜚第一次叹出声来,“本来可以快一点的……非得变得这么麻烦,我真是个蠢货。”
天空骤然阴暗下来,巨大的青色身影出现在金冈原上空。
“来了。”
季鹤守眺望遥远的西边。
“鱼儿咬钩。”叶尧面如金铁,挥舞雷旗。
“降劫!”
整座金冈原冒出大量的光,如同有旭日自地底升起。
磅礴澎湃的无量光芒,伴随着宏伟浩瀚的轰鸣传递开来,闪烁的电光刺穿了所有人的眼。
原本巨大的蜚兽,就像被光吞噬的小虫子,瞬间消失在大地上,甚至连灰烬也未能留下。
炎琥面目扭曲地冲出塔楼,却在半空就被光芒吞噬。
压抑、沉重、充满毁灭气息的热浪席卷大地,当充斥着焦炭味道的风吹进叶尧的鼻子,他发出一声长叹。
“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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