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种宏明表情渐渐复杂起来:
“师父虽然答应给我做,嘴上却还在絮絮叨叨,说洋人的牛排有什么好吃的,无非切块肉煎一下而已,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我们的厨艺才叫厉害呢,煎炸煸炒熘,汆烫炖蒸泡,爆烤脍炙灼,烘烧腊熏卤,各种技艺说都说不完,调味方面,也是五花八门。
他还跟我说了,吃牛排没什么意思,非要吃的话,不如给我切一块牛外脊肉,拍打抓揉,腌制上浆,把葱姜酒和油抓进牛肉里,再煎到外焦里嫩,配上他独门酱汁,好吃到每边了去。”
谢超轩听的连连点头,但随后又有些纳闷:“那么小时候听到的这么一段话,你就一直记到现在?”
种宏明表情沉了下去,低下头说:“是啊,因为……他刚介绍了半截他的独门酱汁,就一脚踩空,掉进了下水道里,没抢救回来。”
谢超轩:?
就见他第一次咬牙切齿起来,恶狠狠地骂道:“该死的偷井盖贼!也怪我,一直缠着师父说东说西,害的他没顾得上看路,才会一时失足。”
谢超轩:……
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道:“你想开点,这也怪不得你,二三十年前那个特殊的年代,走路确实得小心点,尤其是晚上……”
种宏明摇头:“没事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只是师父的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就根据他跟我说的做法,还有说了半截的酱汁配方,不断调整琢磨,引入黑胡椒和黄油,做出了这道牛排,以此来缅怀他老人家。”
略一顿,他反应过来什么,抬头看向谢超轩:“莫非谢大师认识我师父,吃过他口中的那道独门酱汁?可是不应该啊,师父那酱汁前半截,跟我最后调出来的味道应该天差地别。”
谢超轩:“确实,乍一吃天差地别,好在其中有一味最具特色的食材,否则我还真不一定能尝出来。”
种宏明又是一愣
谢超轩却没接着说,而是侧目看向齐老爷子,准确的说是看向了齐老爷子面前的那盘被分去小半,剩下的也只吃过两三口的牛排,想了想,直接把牛排拉到了自己跟前。
齐老爷子:?
然后他略有些嫌弃地切掉老爷子吃过的部分,赶到一边。
齐老爷子:???
不是,你TM嫌弃老子还抢老子牛排?
接着就见谢超轩又切下一小块肉,裹满了酱汁,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片刻,露出淡笑:“生粉,酒曲,红腐乳,葱米姜米,白糖……他跟你说了这些调料吧?”
种宏明表情郑重,轻轻点头。
谢超轩又吃了一口,笃定道:“生粉用的一定是绿豆生粉,还加了豌豆面。”
种宏明再次点头。
谢超轩放下刀叉,身子微微前倾:“最重要的一味食材,草果,而且一定是微微泡软后,拍散去籽,入酱慢火久熬,这样才能保证香而不苦,而且与上述食材特别搭,对不对?”
种宏明怔怔出神,片刻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超轩:“您跟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谢超轩露出缅怀神色:“草果去籽倒是不算什么独门诀窍了,但与上述配方相结合熬酱,却是我们师门当年的绝学。”
种宏明瞳孔微扩:“您跟我师父是同门?”
谢超轩:“你那位师父是叫艾持道吧?他是我师弟,我们都拜在卓维新卓师父名下。”
种宏明皱眉:“不对啊,我师父是姓艾没错,可他不叫艾持道,哪个父母会给孩子起爱迟到这种名字啊,他叫艾卫卓。”
“艾卫卓……”谢超轩念了两声这名字,表情愈发复杂起来。
半晌后,他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却有些沉重,抬头望天说:“呵呵,他原名当然不叫艾持道,只是他那时老迟到,师父成天数落他,他开始不以为意,仍我行我素。
直到后来,家遭晴天霹雳,父母被人批斗自杀,他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又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师父不介意,仍收留他,他决定发愤图强,就改了名告诫自己。”
种宏明震惊了:“这,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师父他居然是卓大师门下?从没听他说过啊。”
谢超轩有些遗憾:“当时正值改开不久,因为一场误会,师父误以为师弟吃里扒外,害他与祖传的基业失之交臂,被对头承包盘了去,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师门了。”
种宏明眼睛瞪圆:“不可能!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我说是一场误会。”谢超轩叹道:“后来真相大白,师父懊悔不已,却再也找不到师弟了,为此愧疚多年,抱憾而终,临死前都在念叨着师弟的名字,没想到师弟居然跑到皖省去了。”
末了,他又微微扭头,看向远方,涩声道:“艾卫卓艾卫卓,师父啊,师弟他就算受了这种委屈,心心念念的却仍是您啊……”
种宏明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也罢,前尘已了,不说了不说了,”谢超轩摆摆手:“你师父葬在哪里,回头你带我去一趟吧,我也拜祭拜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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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宏明默然,良久后才说:“师父无儿无女,也没有亲戚,我说动了爸妈去接回他的尸体,却没资格,最后是公安火化了他,葬在公墓里,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我们一家会去祭拜,近十年我爸妈去的也少了……。”
谢超轩鼻子一酸。
种宏明却忽然笑了:“师父如果知道您要去看他,一定很高兴的!”
这下轮到谢超轩说不出话了。
齐禹看看二人,轻叹口气,微微摇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完全不了解这人,种宏明和谢超轩也不是太会讲故事,说的都很简略,但听着听着,还是觉得心情略微有点沉重。
就在这时,谢超轩终于再次开口:“孩子,你最近,有时间吗?”
种宏明:“您是想?”
“如果有时间的话,跟我一年吧。”
种宏明皱眉:“可是……很抱歉,谢……谢师傅,恐怕不合适。”
“一年时间太久了?”
“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您知道的,我现在也有师父,他……”
谢超轩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放心,不是让你拜师,我不需要这个名分,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
“我只是想帮师弟,替他把没来得及传授给你的技艺都教给你。”
种宏明张大嘴,随后郑重一点头:“好!”
“那么,从今天起,你就喊我师伯吧。”
“好的师伯。”
“比赛结束后,你跟小禹……你跟齐禹齐师傅走,去他家店里等我。”
“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