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南兰。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语,甚至在交谈里夸赞南兰的父亲南仁通如今在任上?做的不错,
如此,下一次南兰便拒绝了福康安出门的邀请。
她虽未抱怨一句,但福康安却能看出从前笼罩她在眉眼间的淡淡忧愁又再一次如轻云蔽月般出现。
福康安以往从不觉得不能出门对女子来说是种惩罚,但如今看着郁郁寡欢的南兰,却感?同身受般地心疼。
聪敏机灵的小?少爷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哄人开心。
这日,刚上?完课。
福康安就凑到南兰身边说有个惊喜给她看。
南兰见他神神秘秘的,便可有可无地跟着他去了,就见往外走?的路越走?越熟悉,正是往府里养家班的戏院里去。
戏院的布置和梨园其实大差不差。
同样是院子中间搭了戏台,平日里家里的主?子们要看戏就坐在两边的两层上?下楼阁里,福康安这会儿拉着南兰在二楼坐定。
这才?拍了拍手,通知开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听开头这几?句唱词,南兰眸光便陡然?亮起来了,她已知道了这演的是哪一出戏,原来演的竟是《牡丹亭》!
要说戏曲中最?被奉为经典的四部戏,莫过于洪昇的《长生?殿》,孔尚任的《桃花扇》,王实甫的《西厢记》,还?有一个便是汤显祖的《牡丹亭》。
然?而满清一朝,对戏曲的禁令颇严,尤其是四个方面。
一是有民族情绪、政治上?有违碍的戏,二是才?子佳人爱情戏,三是大量水浒戏,四是某些反映宫廷政治斗争的戏,五是有凶杀暴力?内容的戏。【1】
而那经典的四部剧赫然?都在被禁之列。
南兰从前在书?中看过描述,却还?未曾亲眼目睹其被搬上?戏台的演出,如今当真是一睹为快。
待一出戏演罢,少女润泽明亮的杏眸看向福康安灼灼如星辰,笑意盈盈在其中便如盛满了璀璨光辉的星河。
“我?在书?里看到明代杂剧家吕天成曾评论《牡丹亭》:‘惊心动魄,且巧妙迭出,无境不新,真堪千古矣!’
沈德符的《顾曲杂言》也说‘《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从那之后我?便心向往之许久了。”
她本就过目不忘,因而尤其博闻强识,不说她自家里带来的那一书?架的书?,便是富察府里的藏书?她也看了好一部分了。
她是确凿无疑的才?女,引经据典不过是信手拈来。
福康安虽没看过她说的这些书?,却格外喜欢她檀口轻启,斯文?秀气地侃侃而谈时眸中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自信而动人的神采。
“那现在你可还?满意?”
“再满意不过了,今日一观,只觉古人诚不欺我?。”
福康安知道南兰并不喜欢时下那些歌功颂德、陈词滥调的戏,不过往后只在家里演演她喜欢的戏文?,还?是没问题的。
虽说有禁令,但这世上?大部分的规则只是针对的普通百姓罢了,真正处在上?层的权贵们莫说禁戏,便是杀人占地,贪污受贿难道因为律法说不能干便少做了吗?
这对福康安来说,都称不上?是什么胆大妄为的事。
能让南兰展颜一笑,平日里解解闷,他觉得便是这些戏文?在这世上?最?大的用处了。
除此之外,福康安还?准备了第二件礼物?,他想到了一个可以让南兰出门的法子。
无论南兰想学什么,富察府会全力?支持。
不过绝大多数的课程都可以请了先生?到府里学,但有一项却是非要到外面不可,那就是——骑射。
满洲人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入关多年后虽然?实行汉化,但每年都会有围猎的活动,如果要说是学骑射,富察家一定不会阻止。
“富察家的马场就在郊外庄子上?,到时候我?还?带着你出去,谁又知道我?们路上?还?去了别的地方,你想去逛哪里依旧能去……”
福康安昂着脑袋,骄傲的小?少爷颇为得意地说着这个法子,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京城里各处有趣的吃喝玩乐。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吟吟含笑的嗓音,熟悉又陌生?,因为它温柔地如春涧鸣泉潺潺细流,清甜如八月里莲蓬中新剥出的莲子。
“多谢你,瑶林。”
南兰注视着他,眼眸潋滟生?波,脸露微笑,如花蕾初绽,羊脂美玉般的面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愈发耀如春华,容光烨烨。
福康安望着她,不觉为之心神恍惚。
不过半年,他总觉她好似比入府时的初见一日比一日更美了,而更让他情不自禁怦然?心动的却是她第一次唤他“瑶林”的温柔。
自那日后南兰闲时又恢复了去戏院的活动,就像福康安承诺她的,在府里的戏班她想看什么戏文?便演什么戏文?。
她和陈先生?说了想学骑射一事后,果然?也被允许了。
每旬能有一日去庄子上?练习跑马、射箭,原本只需要侍卫护送她去就可以,但福康安又故技重施说反正他也要学,索性就一起。
于是在去庄子和回府的路上?总能叫他们两人找到空隙去闲逛游玩,穿梭在集市里人群中,看遍繁华,赏尽人间百态。
少年少女,青梅竹马。
真心能换真心,感?情是相互的,南兰待他愈渐亲近,少了许多客气、疏离,福康安能感?觉到她在渐渐向他敞开心扉。
不经意间,快乐的时光便在相伴中如白驹过隙。
***
四年后,梨园。
梨园里一如既往地热热闹闹,琴笛声、二胡声、锣鼓声,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的唱腔,以及来来往往的观众说话、走?动声。
大堂最?前面一排只有一张桌子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锦衣玉带的少年,一副眉目俊秀的清雅面容,手持折扇,一双清贵丹凤眼凉薄含笑,看起来便是金相玉质的世家公子。
周遭人一见了他,便自觉压低了声音。
这样的人物?向来是坐在那楼上?的雅间里的,甚至是梨园专门的包厢里,可今儿个这富察家的小?少爷偏偏要坐在大堂里。
真是奇哉怪哉。
福康安是个戏迷,但今天神情却有点漫不经心,直到突然?宫调一转换,他的目光才?陡然?聚精会神落在了戏台子上?。
就见幕后出群姬调丝竹,皆是容色殊秀的貌美少女,然?而群芳争艳在为首率众而出的女旦面前尽皆黯然?失色。
浓妆傅粉,如春半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