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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高空坠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令人胆颤的失重感,不知道会在哪一秒摔在地面上的恐慌，以及真的掉落在地上后瞬间席卷全身的巨痛。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碾碎，肋骨刺穿肺脏,血从鼻腔、口腔、眼睛,所有能流出来的地方争先恐后地涌出。

三秒后，大脑开始失去意识,疼痛开始消失。

然后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这个世界谢幕。

——但是如果还能再醒过来会怎么样？

太宰治猛地从海里坐起来,掐住自己的脖子干呕着。

破裂的内脏从嘴里喷涌出来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散去,无论他如何大口呼吸，都无法摆脱肺泡被骨刺扎穿的窒息感。

他就像是破旧的拉风箱，吱扭地努力喘息,也只是无力地震动痉挛的气管。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自己跳下高楼的那一天了。

原来死亡的痛苦没有一天被身体忘记。

说来也可笑,明明一直都在重复着这一天，却又真真切切的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

太宰治紧紧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藏在身体里的怪物好像也重新蛰伏下去，疼痛慢慢减弱，直到消失。

他脱力般重新摔回海里,黑发在水中漂浮,像是海藻,牢牢地扎根在了这片海里。

潮水拍过来,水珠从他的鼻尖向两侧滑落,再落回水里。

被疼痛麻木的大脑终于清醒了几分。

在那一次循环中他告知女生不会再去了后,他就在这片海里躺了许久,从零点睡到另一个零点,短暂的清醒也让他失去了站起来走出去的力气。

就像是给予他这样自杀的人的惩罚,才会得不到解脱,永远重复着死亡的那一天。

他的意志再次昏沉下去。

他像一艘漂浮在大海上孤立无援的小船，除了随波追流，只能随波逐流。

当海水又一次淹没他的口鼻，潮水推着他将要坠入深海时，一只手探入水中，死死箍住他的肩膀，将他猛地从海里拽了出去。

（十九）

氧气争先恐后地灌入鼻腔，太宰治猛地睁开眼睛，坐在海水里剧烈地咳喘着。

他抬手抹去嘴边的水渍，一边止不住地咳，一边侧头去看同样坐在水里的女生。

女生的双手还在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她眼睛大睁着，瞳孔紧缩，脸色看上去竟然比躺在水里的太宰治还要苍白几分。

她的嘴张了又张，也没能发出声音，眼泪却已经涌出眼眶，掉落进海里，砸起一小簇的水花。

太宰治怔愣之后，立刻侧开了脸。

但却好像还是能听到泪水掉进海里的声音。

清晰可闻。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哭什么？”

然后就被拥进了怀里。头被按在了肩膀处，只要微微一动，就能跟皙白的脖颈相贴。

她的手臂紧紧抱着太宰治的肩膀，她同样将脸埋进了太宰治的颈侧，带着温度的泪水不停地滴在他的皮肤上，却意外的没了先前那种灼人的痛楚。

“……不要死……”她勉强发出声音，泪水完全止不住地流，“我找了你好久，太宰先生……”

从那次他说不会再来后，他们当真没有再见过一次，无论她等了多久，太宰治都没有再走进过那条街区。

于是她决定走出去。这是她循环以来第一次走出这条街，她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被困在那条街上，只是单纯地被困在了这一天而已。

她沿着路找了好久，是三个循环日还是四个循环日，才找到这片海里。

那时她还以为太宰先生死掉了。

而太宰治被紧紧拥着，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这是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无比熟悉对方的气息，拥抱的姿势也像是早已做过了无数遍。

可他只是沉默地被对方抱着，双手垂在身侧，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太宰先生……”因为埋在肩膀里显得沉闷的声音响起，“太宰先生是想要死掉吗？”

不知道为什么，海浪似乎卷得更高了，天也沉得愈来愈快，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银色的闪电划破苍穹，照亮了太宰治的半边脸。

太宰治没说话。

对方也没有再说话。

他支撑起倚靠过来的重量，没有主动拥住她，也没有动过一下，只有被她揽住的脖子被迫让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隔了许久，她才轻轻出声：“那你愿意带我一起吗？”

太宰治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仰身，女生也顺从地松开了圈着他的手臂，与他对视着。

她已经没有再掉眼泪了。

她看上去清醒又冷静，黑色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又问了一遍：“如果太宰先生觉得坚持不下去的话，可以带我一起吗？”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打破的循环。

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女生的神情落寂起来，黑色的眼睛像是覆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看不清楚情绪，只能从声音里听到些许怅然：“太宰先生，你看到那里有一艘船了吗？”

太宰治愣了一下，船？

他下意识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在一道闪电之后，天与海交接的地方真的慢慢升起了一面白帆。

那艘船就那样停在海面上，随着海水起伏。

这是太宰治第一次在这片海上看到这艘船。

风浪更大了。

那艘船看上去摇摇欲坠。

女生慢慢从太宰治的身上直起身，遥遥望着那艘船：“我想去那艘船上看看。”

太宰治却在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然后按住她的头，低头吻了下去。

女生慢慢睁大眼睛。

海浪还在不停地推着潮水拍打在他们身上，阴暗的天也终于降下了雨。

冰冷的海和雨水一同浇在他们身上，风将他们的衣角和发丝纠缠在一起，只有唇的温度是热的。

女生闭上眼睛，拥住太宰治，眼泪顺着眼尾落进大海，她主动去吮住太宰治的唇，太宰治直接伸出手掐住她的腮肉，让她仰着头张开嘴，承受着他的掠夺。

撕裂苍穹的紫色闪电映在他们身后，深海里藏匿的怪物在夜色降临后，终于露出了它庞大身躯的一角。

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只让他们相拥得更紧，贴得更深。

直到分开，太宰治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和嘴边的银丝，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专注地看着她。

鸢色的眼睛里像是他身后翻转着的浓云，他仔细地替她捋去额前凌乱的发，视线落在她的黑发上，平静道：“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就一起睡在这片海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