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薇轻轻摇首:“其实……真的不必如此周章。”
阿昭却让她好好坐下,“平日里你很爱干净的,在外这些日子,实在苦了你了,我这就去准备。”
还没等她开口,阿昭已经转身去厨房烧水了。
那些粗犷的汉子们,或许能在山野间共浴于溪流或简陋的浴池之中,可姜念薇却不一样,她需要掩饰身份,也不能和那些男子那样随意。
而且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百里昭心中越发的不舍,总是想为她做些事情。
他将灶台洗干净,打了几桶水烧开,又提着木桶到了洗浴间。
这一切做完已是满头大汗,百里昭抬手拭去额间的汗珠:“三娘,一切均已妥当,你先洗浴,我去寻段赟,有些事情需得与他面谈。”
姜念薇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寻个借口出去。
看他忙上忙下,实在不忍辜负了他的心意,“好,你先去,我很快就洗好。”
姜念薇在水中加入了药包,这些有滋养肌肤、安神定心的效果。
随后才褪去衣物,步入那温热的水中,水温恰到好处,阿昭应该专门试了温度,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暖意。
但一想到他要又要去打仗,又莫名轻叹一声。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朝夕相处,让她刚刚有了萌生了情愫。
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愁绪萦绕在心头,默默怅然。
又想到二哥还在战场上,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近日来一直忙于奔波,确实劳累,不由的便开始闭门眼神。
百里昭找到段赟时,他还在与其他船员讨论问题。
一看到百里昭,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至自己身旁,“不好好陪着自个儿媳妇,来我们这群风吹日晒的糙汉堆里凑热闹?”
段赟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却也难掩其间的关怀,“你两到底怎么了,最近感觉氛围不太对。”
百里昭无奈摇头,“你哪是什么糙汉,我看你啊,心思细腻得很,我与她之间无事,但我自己有事。”
他也不想瞒着段赟,将段赟引至一旁,低语道:“过几日,我便要离开这里,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三娘的安危,我不在的日子里,拜托你和霜霜好好照顾她。”
段赟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狐疑地问道:“什么事情如此严重,竟让你萌生了离开此地的念头?”
旁人都看得出来,阿昭一直都是以姜念薇为中心,根本不舍得离开她半步。
百里昭语气怅然:“我即将要前往战场,此行一去,归期遥遥,不知要历经多少日夜。”
段赟闻言,身躯猛地一震,差点跃然而起:“你要去打仗?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没有恢复,但是我的手下找到了我。”
或许是因为心中原本的信念,百里昭并不排斥上战场,甚至还有种隐约的期待,大概是刻在血脉里的好战。
段赟挣扎了许久,“你有没有门路带我一起去?你也知道我身份特殊,要不是跟着你们,连南洲岛都出不去,我也一直有心能挣上一份军功,替段家正名。”
百里昭倒是不清楚这些,“你若有心,我帮你问问,但不能保证。”
“那没关系,只要能上战场,怎么样都可以。”
百里昭悠悠叹道:“世人皆道战场是修罗场,避之唯恐不及,你倒是一门心思上战场,可曾细想过,两国交锋铁马冰河,更是生灵涂炭,万千性命如草芥,或许这一去,与家人就是永诀。”
段赟面色微暗,仅片刻的沉吟后,他便挺直了脊梁,“身为将门之后,保家卫国,乃我辈天职!战鼓催征,非为个人荣辱,实为身后万千百姓之安宁,若真有那一日,马革裹尸,亦是我等荣耀之归宿,纵死沙场,亦胜过苟活于世,无所作为!”
此言一出,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悲壮而豪迈的气息,让百里昭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你说得对,我会想办法帮你!”
“好样的,兄弟!”段赟不由分说地拍了拍百里昭的肩头。
却不知他嘴里这个兄弟,竟是身份尊贵的王爷。
忽而之间,百里昭却感到地面轻微的摇晃,“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屏气凝神之间,段赟也感到房屋在微微摇晃。
几名汉子跑出房屋,惊呼出声:“不好,地龙翻身了。”
百里昭的心念电转,却无暇他顾,只匆匆看向向段赟,沉声吩咐:“你务必守好众人,我去寻三娘,她仍在屋内,情况未明。”
“那你赶紧去!”
百里昭直奔小院而去,到了院中,心急如焚地连声呼唤,“三娘,三娘,你还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与周遭越发明显的震颤。
紧急之下,百里昭也不再顾忌男女之别,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情势所迫,多有得罪。”
言罢,他身形一闪,已踏入那氤氲着水汽的沐浴间。
映入眼帘的,是安然静卧于浴桶之中姜念薇,脸颊上还泛着淡淡的绯红。
多日来的劳累如今得以放松,她便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百里昭以手掩目,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声音焦急:“三娘,三娘,你可还好?快些醒来。”
姜念薇于朦胧中惊醒,见是百里昭,不禁一愣,随即慌乱地伸手去够旁侧的衣物,“阿昭,你怎么进来了?”
“外面突发地动,情势危急,我来不及细说,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的身上,急忙将她抱起,冲出了屋子。
黄昏的天幕下,晚霞犹如烈焰般肆意铺展,绚烂至极,却又莫名透出一抹不祥的妖异。
百里昭紧紧将她抱在怀中,两人躲藏在院子的石桌之下,直至那令人心悸的摇晃渐渐平息,归于宁静。
待确认外界已无异常响动,百里昭才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确认安全无虞。
姜念薇轻吐一口气,“地动应该消失了。”
以她的经验来看,这更像是其它地方发生了地震,而林州则是受到了影响,地震的中心地带应该不在此处,否则情况应该会更加严重。
脱离危险的两人这才意识到,两人还以一种暧昧姿势抱在一起,他的手环绕于她纤细的腰际。
百里昭眉头微微皱眉,比起以前来,感觉她的腰更加细了,定是平时没有好好用膳。
而姜念薇此刻仅着单薄里衣,外加刚才阿昭匆匆为她披上的外衣。
她抬眸对上百里昭的双眸,“刚才情况紧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发生地动的那一瞬间,百里昭感觉恐惧蔓延了全身,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不敢深想,倘若三娘真的遭遇不测,他会如何崩溃。
下一刻,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将姜念薇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嵌入身体里。
“刚才……刚才我差点以为你就要没有了。”
“可是,我不是还好好在这里吗?”姜念薇试图以轻柔的动作安抚着他,手刚触及他的脊背,却意外地察觉到自己肩头那片微凉的湿润。
姜念薇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阿昭竟在这一刻,为她流下了泪水。
这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阿昭声音颤抖:“答应我,无论未来的路我能否伴你左右,都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这一刻,姜念薇的心湖仿佛被万千情愫轻轻搅动,涟漪层层,难以平息。
这个男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她的内心。
“我必会珍重,安然度日,但你……务必平安归来,我……我们会在崖州等你回来相聚。”
阿昭扭过头,若无其事地擦干了泪水,又恢复了那副干练的模样,“好,待我归来,不负此约。”
直至确认周遭一切恢复平静,众人方敢缓缓步入屋内,心中暗自庆幸:“真是惊心动魄,幸得无人受损,实乃万幸。”
“地龙翻身,传言中,此乃帝王失德,触怒了上苍……这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啊,或许我们罪不至此,所以老天爷没有赶尽杀绝。”
\“世间真有此等说辞?\“
“我们那都是这样的说法,每一次地动都是天地意志的显现,是对世间万物行为善恶的评判。”
经历此事,其余人夜不能寐,生怕夜晚地动再次来袭。
段赟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即使帝王暴虐,可百姓始终是无辜的,上天怎么会惩罚百姓。
但无论如何,他都下定决心,若是阿昭可以搞定此事,他也一定要去前线作战。
姜念薇穿戴好整齐好,便外出打探了消息,知晓城中并未造成损失,这才安心归来。
两人也不敢睡在屋里,便坐于月光倾洒的院落之中,星辉为伴,细语绵长。
即将面对离别,每一刻都弥足珍贵。
“等阿昭你回来,我肯定已经赚了许多银两,那时我一定要为父亲沉冤昭雪,解决他的宿敌,让我们全家再无后顾之忧。”
百里昭闻言,眉宇间微蹙:“从未听你说过宿敌之事。”
“此事错综复杂,不仅牵扯着朝中重臣的恩怨纠葛,说不定,还与皇家有牵扯……如今便不说这些沉重的事情了。”
想到迫害她家族那些人,她的眼底便生出寒意。
若想毫无顾忌地活于世上,必须将那些潜伏的暗流与宿敌一一击溃。
百里昭更是不愿开口说明真实身份了,若他说明自己生于皇家,三娘对自己产生嫌隙,乃至厌弃。
百里昭话锋一转:“罢了,那些沉重之事暂且搁置一旁,我依稀记得,你曾拥有一枚玉佩,据说是煜王亲手所赠,你对他?”
姜念薇轻挑秀眉,随即淡然笑道:“你何以对煜王之事如此好奇?实不相瞒,于我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罢了,我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一次偶然的联手,而那枚玉佩,或许是他权衡利弊之下赠予我,若是我真的去寻他帮助,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轻叹一声:“他是高高在上、手握兵权的王爷,你以为我与他之间会有怎么样的联系?”
百里昭见她如此认真,不由转移了视线,“我只是好奇,原来你对煜王是这样的看法。”
他心中失落,却也庆幸,三娘认识的是阿昭,而不是煜王百里昭。
若他以煜王的身份再次与她相识,两人之间肯定会有更多的间隙,无法做到这样坦诚相待。
今日夜幕低垂,星辰璀璨,姜念薇打了一个哈欠。
百里昭本欲再问些什么,却蓦然发现,身旁的她已悄然依偎在自己的肩头,眼帘轻合,呼吸渐匀。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恬静的面容上,为她添了几分柔美。
百里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轻声说道:“若我安然归来,三娘,你能否成为我真正的娘子?我愿意舍弃煜王的身份,只求与你……白头偕老。”
他温柔地拨开她额前散落的青丝,目光中满是柔情与克制,指尖轻轻颤动,似欲轻抚她的面颊,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回,因心中的珍视,才愈发克制,无法做到没有顾忌。
“我会为你扫除所有障碍,你的仇敌亦是我的仇敌,这些我都会调查清楚,等我归来。”
再次醒来时,姜念薇发现自己已安然躺于柔软的床榻之上,四周静谧,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阿昭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轻轻掀开锦被,赤足踏在冰凉的地面上,轻声唤道:“阿昭,阿昭,你去哪里了?”
姜念薇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一种莫名的忧虑悄然爬上心头。
难道,他连告别都没有,就走了吗?
她迅速整理好思绪,穿好衣裳,来到众人聚集的院落中,只见段赟静静地立于门前,“阿昭……他已经走了。”
晨曦初破晓,阿昭便找到他,“我已为你筹谋,让人将你安排于赤火军中,战事如荼,刻不容缓,我必须先行一步,我已留下可信之人,若遇任何疑难困惑,皆可向其求助,他自会全力相助。”
他神情落寞,继续说道:“还有这块木牌,帮我转交给三娘。”
段赟眉宇间不禁蹙起一抹不解:“为何你不愿亲自交予她手?”
百里昭转过身,只留下了孤寂的背影,他害怕,若是看到三娘伤心难过,他会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