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其实我常在想,若是不读书,就到边疆投军,这样也挺好的,相比于朝堂,军营里靠实力说话,少了许多勾心斗角。”
“将士们保家卫国,明明是最该远离纷争的地方,可偏偏,正是这样的权柄,却又让人分外垂涎……”
沈南葵感受着他忽然僵硬下来的背脊,忙用手轻拍着他。
“我明白,他们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做着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不该成为有心人手里的剑,无端被人利用。”
顾逸川叹了口气,“前镇西将军广煜,待将士们都还不错,身上也没有那些不堪的陋习,若不是一念之差,被逆王撺掇密谋不轨之事,才有了今天这个结局,否则,倒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沈南葵问:“听你所言,这个广煜,好似对你格外关照?”
“没错,当初我患病时,若非他安排军医照看我,又带着我一起操练,叫我渐渐在军中有了威信,能站住脚,只怕我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完成圣上交代的密旨。”
他忽然松开沈南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沉默着不发一言。
沈南葵也没问他怎么了,只拉过他的手握住,在一旁静静陪着他。
半晌过去。
顾逸川下床给沈南葵倒了一杯水,等她喝完,把杯子放回桌上,才又说道:“其实,我拿到证据之后,并没有立即回京。”
沈南葵道:“你去见了广煜?”
“对。”
顾逸川点头,“东西一旦呈于御前,广煜必死无疑,自我去到西军,他便对我多有照拂,所以,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了,我想去劝他,戴罪立功拿下景王,而后自解兵权到京中认罪,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沈南葵声音一颤,“你这是在赌……”
若能说动广煜倒好,若是无法劝服,景王知道后势必不会放过他。
顾逸川轻叹,“是,我在赌,虽然没有赌赢,但也没输。”
“广煜意外我是圣上的人,更意外我居然敢在他面前亮明身份,不过,他却没有对我做什么,只告诉我,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晚了,陛下既然能派我潜入军中,就说明对景王早有防备,哪怕除掉我,也同样无济于事。”
“他没有声张,悄悄把我送到关内,放走了我,唯一的条件,是让我到了陛下面前,把罪责都归于他一人,不要牵连军中将士……”
顾逸川拳头攥紧。
“我做到了,逆王的案子里,除了广煜身边的几名心腹被斩首,其余人未有性命之忧,只是被降职罚俸,然而,西军虽没有遭受动荡,可广煜将军还有他全族男丁,却还是……”
沈南葵柔声道:“逸川,这不怪你,你能保住西军免遭动荡之苦,已经是尽力了,广煜将军一念之私,误入歧途,料想他在放你走时,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你做了正确的事,他不会怪你的。”
“唉……”
顾逸川深深叹了口气。
“广煜这样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唯重一个义字,这明明是好的,将士们和边城百姓,都感念能有这样一个好将领,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被逆王设计策反,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景王利用他浩大声势,拉拢党羽,如今一朝事发,同样都是谋逆,身为主谋的逆王,居然还能在京中安度晚年,就连女儿的郡主封号都还保留着,可广煜却落得个全族男丁皆被斩首的下场……你说说,这都是为了什么?”
自古以来,所有争权夺利最后的下场,几乎都是以鲜血铸就的。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沈南葵也跟着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许久。
顾逸川有些歉然道:“忽然提起这些事,倒带累你为我担心了。”
沈南葵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夫妻之间,说什么带累?”
她声音轻缓,“这半年来,我们没能在一起,我一个人离开京城,在沧县险些葬身火海,又怀着孕南下永州,搅进几件案子里,数次遇险,每每这个时候,我总在想,就算你有着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却让我独自一人承受这些,我心里觉得委屈,便对你有了抱怨。”
顾逸川眸光一痛,“南葵,我……”
“不必道歉。”
沈南葵伸手捂住他的嘴,“陛下既然知晓我的动向,我相信你在来永州之前,便也清楚我这半年经历了什么,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愧疚或懊悔,只是想告诉你,和你相比,我身上发生的事,实在不算什么。”
“我只遗憾,在你孤身一人背负这么多,行着千难万险之事的时候,我却无法陪伴在你身旁,和你一起面对。”
她轻轻捧住顾逸川的脸。
“逸川,辛苦你了。”
顾逸川心中动容,双手握住她的手,“南葵……”
“我在。”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不分开。”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顾逸川道:“娘子,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定是累了,快睡吧。”
“好。”
沈南葵产后的虚弱还没补回来,此刻确实有些疲倦,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顾逸川唇边衔笑,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
顾逸川刚刚接管永州,再加上案子还未告破,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是天刚亮就出门,直到夜里方才回来。
不过,他就算再忙,也没忘记答应沈南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