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年失落于外,归家不久,性子是野了些。但看他如此伶俐,再教养一些时日,必有转机。
此事便压下不谈。
那之后的初秋,灵庙祭典如期而至。西凉四城皆遣特使前往罗舍巡礼,缈姬将出灵庙,祈福于众,第一站就定在泓云天居的明珠井旁。谁料出行前一夜,泓云天居起了大火,火势随风蔓延,愈演愈烈,最终整一条长街沦于火海,街中百户,无一生还。
除了四城特使,罗舍二王子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中失踪。
但罗舍王明白,自己的长子怕是凶多吉少。因绝大多数尸骸都在火中化作焦骨,甚至融作一团,连至亲之人也不能辨认。
祈福之行悄然转作超度之行,罗舍城中哀哭之声绵绵不绝,月余方息。
翻年深冬,苍厘来到罗舍,拜在缈姬座下不久,她便同他提出警告,当心九王子。随之简要说了开蒙会与长街火灾之事。
缈姬直觉般认为,那火是安天锦放的,却始终查不出什么证据,甚至找不出他放火的理由和动机。
现在失足踏进幻景的苍厘知道了,他这火原是为了缈姬放的。
“干政也好,乱纲也罢,她可是我好容易寻到的宝石,你又算什么东西?”安天锦眼中闪着微光,却幽幽叹了口气,“她说我是灾星,那我便不杀你。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句说完,眼前的幻景蓦然碎散,四周重新落入一片漆黑。
苍厘没想到这幻景的时间居然这么短,往昔冰山才刚露出一角,转瞬就化了个彻底。不过凭借安天锦这几句话,他已差不多能猜出当年事件的来龙去脉了。
看来二王子对灵庙分权之事积怨已久,正想借着祭典使绊子,对缈姬下死手,但这消息漏了风声,到头来缈姬没事,二王子反倒赔了命。
苍厘拾起落在地上的火折,再度甩亮,蓦一抬眼,却见不远的拐角处飘着片乌黑的衣角。
不知何时,那里已站了一个人。
第8章你能看见我吗
……应该是人吧。
苍厘皱眉,看只露出一点的靴子尖,想那人是侧对自己的姿势。
他捏起一粒冷磷石,正琢磨着弹出去的角度能否击中昏穴,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先别过来!”
这声音不复以往气势,甚至有些不易觉察的惊恐。
然后一只手探出来,朝他挥了挥,“你是不是能看见我?”
一时间苍厘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就算鼻烟壶真的化成人形出现,自己也可以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所以他不吭声。
片刻沉默后,声音打了丝颤腔,“你真的能看见我。”
苍厘开口之前,声音又勉强恢复了些冷静,“这幻景不正常,按理说我现在还是灵体,怎么都不该被人看见。”
苍厘微微蹙眉,“怎么了,看你会长针眼吗?”
“对的!”声音一顿,忙不迭改道,“不对,是比长针眼更可怕的事。”
苍厘:……
“看到我的脸,你要倒霉了!”声音不遗余力地补充。
“是吗?我已经够倒霉,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遮遮掩掩,有什么不能看。”
“当然是……是因为我丑,嗯,所以不想让人看到……”声音说着,有了一丝忸怩。
苍厘:……
“你能理解吗?”声音满怀期望,而后被无情打断:
“不太理解。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丑取笑你么。”
“……不是,真的,你不能看我。”声音无奈道,“你怎么才能信我?”
“嗯,信你了。”
“……真的?”
“真的。”苍厘扯下腕上白巾,抖开,围着眼睛系了一圈,“现在可以了?”
对面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发觉他遮了眼睛,支吾半晌,艰难道:“多谢。”
这就凑到近前,却如凝着一般,没有出声。
苍厘感受到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腕上,不动声色将右手往后遮了遮,“你带路吧。”
“嗯?”
“方才幻景里的路。走到那块砖前,敲三下,进密牢。”
声音如梦方醒,“你的意思是,牧姑娘在里面?”
“有七成可能。”
“可那孩子手法太快,第一下的位置我没记住。”
“左起第六瓣,自上而下三分之二处。”苍厘淡淡道。
“……好!”
两人一并朝前走。鼻烟壶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觑一眼。苍厘便道:“看路,别看我。”
“……哦。”声音气闷道,“你是真的看不见吗?怎么蒙了眼和没蒙一样?”
“行路并不只靠眼睛。”苍厘道,“若你不是灵体,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两回。”
“……嗯?!”
“那孩子走出沙地后的步法不同。”苍厘道,“有些地砖里藏着机关,大概率会一击致命。我说带路,是生路,不是死路。”
那头一下局促起来,闷了半晌,才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抱歉。”
“到了。”苍厘并不理会,“开门吧。”
“好,我来。”声音自知理亏,很是乖巧地主动上前,依样画葫芦地击了三下,石头甬门果然徐徐洞开。
“里面情况不明,我要摘手巾了。”苍厘告诫完毕,重新将白巾解下,绑回腕上。
“我进去看了一圈。”声音已落在他后头,心情复杂道,“她在里面,还活着。”
黯然无光的牢洞深处,牧开兰正陷在一架机关锁中,牢牢给几根锁链箍着身子动弹不得。她吐息微弱,一副昏沉不醒的模样。脚旁还落着副半朽的骸骨,身着染血华服,只剩中间一截躯干,四肢的骨头皆不翼而飞。
苍厘举着火折靠近,见这少女面中一道火烤余下的灰痕,以此痕迹为界,半面是天雍僮仆画中的闺秀,半面是旧街偶然撞见的女郎。
她果然易容了。
苍厘看着她嘴角的裂纹与面上的碎皮,想,若是偶遇那日起就被关起来,如今三日已过。脱水三日,她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这锁你会解吗?”声音有些惆怅,“我没见过,但试一试应该能解开。”
“你不是会咒法么?直接将锁弄断就好。”
声音一怔,“我倒是想。但咒法也是要特定媒介的。总不能张口就呼风唤雨吧。”
……特定媒介?苍厘思索片刻,缓缓道:“你,到底是怎么施法的?”
“都不重要,以后再说。”声音支吾着,“现在得先——”
“你说遇到危险,你可以打。”苍厘继续猜测,“那么媒介就在你触手能及的地方。”
“……行,你先救人,救了我就告诉你。”声音冷了半截,很不情愿了。
“你先说,说了我便救人。”苍厘不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