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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一直听得门一开一关,眼睛才从被面上挪开,头脑发懵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殿中一尘不染,哪来什么多余绒毛。
适才给他送水的小太监又小跑着回来了,手里端了一碗银耳粥,谢霖依然不习惯他们喂饭,还是自己端着小碗一口口喝,听那小太监讲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
“现下那叛军都往北去了,派了人去追,只是宫里的事情也多得很,约莫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都忙着呢。”
谢霖心里念着崇明帝的事,于是追问道:“那先皇当时……”
“啊,兵变的时候先皇一直躲在皇宫密道里,可大概还是受了些惊吓,皇上一回来就让赵总管宣了诏书,不足半日就驾崩了。”
谢霖猜想大约自己昏迷后,纪渊已入寝宫发现了先皇驾崩,所谓宣诏不过是他同赵星含演的一出戏,思虑此处,如今纪渊虽已经登基,乾坤已定,不必多想,但谢霖心神难安,总觉得有些不妥。
“你还知道些什么,可以都给我说说吗?”
小太监表情有些犹豫,大概担心自己多说多错,谢霖宽慰他:“无妨,你且大胆说来就是,即使是市井流言也无妨。”
内侍年纪尚浅,约莫不到二十岁的样子,一听谢霖如此宽容,便打开了话匣子,说自己当天先是被爆炸的巨响惊醒,接着跟着人群逃窜,躲到了一口枯井里,这才躲过了骑兵的屠杀,约莫天将明的时候有了援军入宫,厮杀不过半日,宫中便全被凯旋的平王接管了,叛军余孽和剩余火药一直清剿至深夜,老皇帝叫了赵总管入宫,两人在里面谈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宣了太子,午后便传来了崇明帝病逝的消息,听说几位从灾难中活下来的妃嫔当即就要随皇帝一同去了,尤其是三皇子的母妃,淑贵妃自从纪常被贬后便禁足宫内,虽说留有情面名份如常,但实则与废妃无异,一听先皇驾崩立马就撞了墙,但没死,就破了点皮,两天之后活蹦乱跳,自己请命去佛寺清修了。崇明帝虽然病势迅猛,又有乐王宫变,但好在先有三禁军拖延时间,平王又掌兵千万,控制中宫,所以立储宣得虽急,明面上也没听到什么异议,尤其是皇后一族其中斡旋,一直到现在,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好歹还算顺利。
“皇上虽然忙,但一直记挂着您,每天夜里不论多晚都会来陪着您,命令我们大人您一旦醒了,不论皇上在做什么都立即告诉。”
谢霖听了这些,大脑更加晕沉,束手束脚不知做什么表现,一碗银耳粥才下了小半碗,却也已有些凉了,那小内侍大抵说到了兴头上,毕竟他听闻传言平王与侧妃两人不合,于是一开始被指派来照顾谢霖时还老大不情愿,但如今见皇帝对谢霖如此上心,满脑子都是在新主子面前留下好印象,专挑着大好事说。
“非但如此,皇上这两天正与礼部商量给您的封位和称号呢!”
“我的……封位和称号?”谢霖有些迟钝。
“是啊!您之前在王府的时候是侧妃,按道理该是妃位,可皇上这几日正与礼部商量,听说……”小太监停顿了一下,卖个关子,叫谢霖投来期待的目光,“听说,想封您为贵妃呢!”
男人抬了抬眉毛,这些名号对他来说过于陌生:“贵妃?”
“是呀!”小太监喜不自胜,接着就要顺这个话题讲下去,谢霖却不想再听,十分回避这个话题,打断了他的话头。
“还有别的什么吗?”
小孩大概是个百事通,不仅与谢霖自来熟,热络的性子让他知道了不少消息,不说封妃还有很多能说,于是挑着这两日宫中新发生的事情琐琐碎碎地讲了一遭,期间也不忘记提一提皇帝是如何对谢霖上心的。
谢霖便在这些道听途说的言语中重新回忆了一遍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一切都转变得太过突然了,那些明争暗斗,那些血流成河,那些无辜又无名的死者,那些幸运又不幸的生者,谢霖没想过自己能亲眼见证这一天,可纪渊真的要登基了,新皇上位像是一个粗糙的结尾,重重一笔落下,就要勾销前尘一切。
他还没有接受,还有许多应该慢慢算来,而不是就这样草草了事,立即就盘算着新的部署,新的谋划,甚至是自己的封号。
谢霖大脑一片混乱,想着自己可能忘了些什么,感知都混沌起来,一小碗银耳粥凉了大半碗,他实在喝不下去,于是交给小内侍,要他端下去。
小孩十分听话,没有多说,转身时谢霖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谢霖问道。
“小的进福,您叫我小福子就行。”进福笑眯眯的,什么也不操心的模样。
谢霖没再说话,小孩等了一会,端着碗离开了。
他就那样坐着,坐在碧水一样的缎面里,坐了很久。
第78章夜谈
谢霖又睡过去了。
那天醒来的匆匆一面像是做梦一样,后来谢霖总长时间昏睡,偶尔苏醒,醒来也只是简单吃两口,只说自己太累了,再睡过去,即使登基大典也没有醒来,每一次纪渊赶过去,都赶不及见到苏醒的谢霖。
太医说谢霖操劳过度,伤了心神,且由他去睡着将养吧。
望着谢霖昏睡的模样,纪渊莫名心慌,只觉得两人总是错过,恐怕往后时日无多,他再这样睡下去,可就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可明明自己刚刚登基,二人还有很长很好的大半余生。
又是一深夜,纪渊回到安神殿歇息,轻手轻脚地在沉静昏睡的谢霖身边躺下,之前在王府的时候,两人几乎没有这样的相拥而眠,他想若是谢霖醒着,大概也不会愿意睡在一起,于是趁着那人现在乖巧地躺着,他会在入眠前凝望许久。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迷了心智恨绝了他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少有些恍然,害怕失去他呢?
混沌的过往记不清楚,对谢霖的痛恨与深爱都如毒株扎根一般执念于心,白日里究竟是太累了,纪渊没看多久,迷蒙睡去。
梦里不过还是那些战场厮杀,自从出征之后他便总梦到这些事情,大差不差,一开始还会冷汗淋漓地惊醒,现在却已经能安然接受,甚至偶尔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是在做梦,手中的长剑失去重量,轻飘飘得方便挥舞,他立在马上,像是秋收割麦一般收下胯下人头,从脖颈处喷薄出的鲜血温热,几点溅入唇间,甜腥腥的。
他无力又无谓地砍下一颗颗头,那些脑袋落在他马蹄后,不值得他回身多看一眼。
又是刀光一闪,一位极瘦的士兵头颅落地,骨碌碌滚到脚下,纪渊低头——正对上一双眸色极浅的眼睛。
谢霖的头正在地上望着他。
纪渊颤抖地醒来,梦里他大叫一声,却不知现实中有没有发出声音,在深夜中睁开眼,却对上谢霖的眼睛。
谢霖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