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希图斯开始准备一场婚礼。
对他来说,仿佛这辈子操心过的所有事情都比不上这一场婚礼,他心情愉快,在羊皮纸上列出了很多计划,又一一推翻。塞希图斯似乎力图把一切都做的完美,他热烈的期待着,就好像这是一场真正值得期待的婚礼一样。
说真的,谢依感觉很复杂,也很疑惑。
他不能明白塞希图斯究竟是从哪里捧出这么多的爱意,他的爱像是空气那样无穷无尽,哪怕另一个人完全不会给他任何反馈。他也完全不介意。
就拿谢依来说吧,除非是工作需要,他从来不会主动向人发自内心的释放善意,除非对方先表现出友好的意向,而只要对方表现出一点点不友好,谢依就会立刻退缩。他能完美应付社交场合,但就是没有朋友。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在乎的人够少,就没人能惹恼他,也没人能伤害他。
他可以一直心平气和,愉快度日。
谢依在城市里的孤儿院长大,后来也在城市里工作生活,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都市人,过着快节奏的生活,而且就像其他所有的都市人那样,他非常冷漠。
比如说,他至今都不知道邻居的名字,甚至连邻居一家有几口人都弄不清楚,哪怕他们就居住在对门,但是彼此就是能够默契的把对方的存在当成空气。
他从孤儿院长大,这就注定了他不会对其他人捧出自己的心,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后,爱情对他来说只不过就是存在于艺术作品中的一个概念,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愿意奉献出一切去爱别人吗?
谢依敢肯定,没有。
起码他生活着的那个地方没有。
就算有,也轮不到他。
就像中彩票,你每天都能听见有人中奖,但古怪的是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是你。
当然也有例外,只不过很少。
他没见过,也没兴趣见。爱情虚无缥缈,生活中更多的是凑合着过,组成一个家庭,然后培养下一代。
谢依不稀罕这种感情。
比起感情,一个绝对安全,完全属于他的领域在他心里更重要。
他想回地球,因为他本身一无所有,所以通过打拼赢来的那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显得更重要,那是他的房子,他的家,没人能把他从那里面赶走,在他的家里,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对他大喊大叫,他不用去迎合任何人。
对一个从小就不得不看别人眼色,习惯于迎合别人的孤儿来说,这一点非常重要。
他买来一大堆食物放进冰箱,第二天早上起来去看冰箱的时候,里面的食物依然还在,一点都没少,并且全部属于他。他不用和别人分享同一张床,并且,他居然可以用洗衣机洗衣服,用洗碗机洗碗,不必自己动手,他还可以自己给自己买新衣服,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面对不喜欢的东西,也不用摆笑脸。
他不需要战战兢兢地当个“懂事”的孩子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至少对他来说。
所以...
他想回去,回到他的房子里。
那是他的乌托邦,他的伊甸园,他的奇迹之地。
塞希图斯的热烈的爱有点吓着儿他了,谢依的感觉就像是突然见到了灭绝已久的恐龙,令人不敢置信,但想要说服自己这是幻觉的时候,恐龙那庞大的身躯又让你无法自欺欺人。
习惯于在寒冬独自行走的人,突然有一簇火焰追着你跑,在你身边绕来绕去,那太吓人了。
千万别去碰,最好连看也不要看一眼,否则你要么被烫伤,要么习惯于对方带来的温暖,假如那簇火焰受够了你,不愿意继续围着你转了,你可能会不顾一切的挽留,抛掉尊严,舍去一切,因为冷风已经让你无法忍受了。
准备已久的婚服已经做好,谢依应塞希图斯的要求去试了试,衣服刚好合身,并且是男款,塞希图斯没给他拿一条裙子过来,他觉得很欣慰。
换好衣服之后,两个人站在镜子前打量了一下彼此,婚服和塞希图斯相加,仿佛有了魔力,让谢依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个想法:或许可以留下来?
与此同时,一段记忆在他眼中一闪,那是一对夫妻,他的同事,他们因为“相爱”而步入婚姻殿堂,结果没到一年就对彼此厌恶至极,曾经在他们大楼下花坛前花三个小时布置表白蜡烛的男人出了轨,被女人抓着正着,他们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很惨烈,谢依知道的很清楚,因为主持那场手术的人刚好是他。
于是他急促跳动的心又放缓了。
“你想不想改动点什么地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之后,塞希图斯问谢依。
谢依垂下眼睛,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也不去看塞希图斯,“不,没什么可改的。”
站在这里,穿着婚服,搞得就像他马上就要幸福了一样,然后一起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太可笑了。
幸福从来不是他能够得到的东西,比方说,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就像路边任何一个人那样普通,而当他有车有房之后,他就特殊起来,爱慕者也增多,就像他一直以来都很招人喜欢一样,可笑极了。
刨去一切外在,只单单剩下他这么一个人,有谁会在乎他呢?
如果他不是巫师,塞希图斯是否还会继续保持热情,谢依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兰洛克在他的心里跳了一下,不过很快谢依就把他按进记忆深处,若无其事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塞希图斯看上去很失望,他的唇边的弧度绷直了一下,但很快又弯起来,欲盖弥彰地把眼睛一起弯下,“唔,你对这套衣服很满意?”
“无所谓满不满意。”谢依说:“因为我压根儿就不在乎。”
他这样说,话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去找塞希图斯的眼睛,发现那双蓝色的眼睛只是稍微暗淡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对不起。”塞希图斯道歉了:“我太得意忘形了,别生我的气。”
谢依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责备,然而又说不出什么来,顿了顿,生硬地说:“腰带换一下,上面的绣花我不喜欢。”
塞希图斯立刻照办...
,他拿来一个大开本的花纹样式图册,谢依翻了两页,指了一个。
终于等到婚礼这天,阳光明媚,就好像天空女神决定痛改前非,不再给他们俩添堵了一样。然而没过多久,谢依就发现他想得早了,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暗淡下来,好像黑板上被擦去的粉笔画,留下他和塞希图斯两个人,穿着婚服,面面相觑,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然后发现这场婚礼好像完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隐匿在幕后的天空女神出现了,谢依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虚弱,而且他很惊奇,因为打游戏的时候,如果一开门就看见了boss,要么证明你玩的是魂系游戏,要么证明游戏开发商的头脑多少有点问题。
然而人生不是游戏,没有既定的规则,所以天空女神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两个准备结婚的人面前,场面很滑稽。
“巫师。”天空女神说,似男似女的声音很有把握:“你应该受够他了吧?”
祂又说了一连串的话,中心思想大概是什么“塞希图斯强迫你,你不恨他吗,现在刚好是报仇的时候,你看看,你的巫力都被阻魔金链锁住了,你不应该手下留情”之类之类的。
同样意思的话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有煽动力和说服力,塞希图斯就深深认同了祂的话,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谢依对他动手也理所应当,然后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眼神看向谢依。
谢依突然感觉到一股怒气蒸腾升起,像高压锅喷发出的蒸汽一样,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忌惮和理智全被喷飞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待在家里,不必再保持冷静和理智,桀骜不驯地看向那团光,
“我不需要别人来教我该怎么做事,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刚好我现在非常讨厌你,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准备照做。”
对一个神明出言不逊,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谢依理智恢复之后立刻后悔,还没想出补救的办法,塞希图斯就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天空女神被这么直白的顶撞弄得气急败坏,然而古怪的是,祂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一样,既没有对谢依动手,也没有对塞希图斯动手。祂沉默了一会,然后开了一扇门。
门外的景象谢依很熟悉,那是他的家,白色的客厅和全套的沙发。
“只要你对他动手,现在就能回去。”
谢依的心急促地跳了好几下,不过又慢慢平静了,塞希图斯从他面前退开,一边警惕着那团光,一边看着谢依,好一会,他说:“好吧,看起来你想回地球是合理的。”
他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若无其事,因为他看到的一切都冲击着他的世界观,光可鉴人的地板,柔软的沙发,以及各种他不明白却莫名其妙觉得震撼的东西。
“这个门可以维持一个小时,你有充分的时间考虑。”
天空女神说,“一个小时之后,门就会消失。”
然后那团光就不见了,周围一片虚无,只剩下塞希图斯和他,以及那扇门。
谢依检查过,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空间并不稳定,可能是因为那扇...
门的原因,这个空间坚持不了多久,一个小时之后它就会自动消解,放他们回到现实世界。
那扇门是真的。
不过谢依并不相信天空女神。
他在原地坐下,看着那扇门,看着里面的家具,他的奇迹之地,他的伊甸园。
塞希图斯也在他身边坐下,他们并肩坐了大约四十分钟,彼此都没有开口讲话。
“你……想回去吗?”
突然,塞希图斯开口了。
谢依往他的方向看过去,居然觉得有点熟悉,塞希图斯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谢依,“你想走,那就走吧。”
然后他轻声说:“我带了匕首来。”
谢依盯着他看了一会,无法置信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他看了一会,塞希图斯在谢依的目光中,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自己的手和脚,它们从他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四个碍事的东西,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对劲儿。
于是他说:“……快没时间了。”
谢依的眼睛睁的更大了。
他扭头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奇迹之地,叹了一口气。
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面一个人工智能说过,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望。
漫长的人生中,再冷静理智的人也会做些让自己不能理解的蠢事。
“别傻了,婚礼还没结束。”他说,满腹怨气的:“你太讨厌了,我恨你。”
然后他又看了看塞希图斯,凑过去,捧着他的脸,温柔的给了他一个吻。
“回去也没什么好的。”他说:“说不定明天那里就地震,把我的房子震掉了,我抛弃一切回去,结果什么也捞不到。”
“你至少是活的,虽然……”
他没说虽然什么,只是又给了塞希图斯一个亲吻。
好吧,他想,没有了奇迹之地,多个奇迹之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