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由凉转寒,英语系大二的话剧节目排练越来越紧张。
大家台词已经背熟了,又合了一次,仍被萧教授批得惨不忍睹。
“盖茨比不是这么演的,范天琪,你是在演戏不是读剧本!”
范天琪刚背会台词,吐词如念经,由于紧张发错了好几个音。
“你是英语专业的吗?外系都比你强!你就这样上舞台?”
萧戎接二连三发动精神攻击,范天琪脸色青红交错,内心把他轮了一万遍,面上恭恭敬敬装孙子。
“看好了。”萧教授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对扮演汤姆的谢临安说:“现在我是盖茨比,抢了你老婆的人。”
谢临安入戏很快,他虽然身材不算魁梧,但比萧戎高小半个头,此时调整了神态和语气,走近两步将“盖茨比”逼至墙角,居高临下,眼神轻蔑:“I'vemadealittleinvestigationintoyouraffairs——andI'llcarryitfurthertomorrow.(我略微查过你,明天还会深入调查。)”
“Youcansuityourselfaboutthat,oldsport.(老哥,随你的便。)”盖茨比内心咯噔一下,但在小情人面前不能输阵,目光沉稳回视黛西的丈夫汤姆,故作镇定。
“Ifoundoutwhatyour'drugstores'were.(我已经查出了你那些‘药房’在捣鼓什么名堂。)”汤姆转向在场的其他人,语气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对比之下盖茨比如同一个外强中干的跳梁小丑。
“Whataboutit?(那又如何?)”盖茨比趁机从汤姆的桎梏下脱身,与这个浑身肌肉的精英莽汉保持距离,还嘴道:“IguessyourfriendWalterChasewasn'ttooproudtocomeinonit.(你朋友都不介意与我合作。)”
汤姆瞬间被激怒了,跨步过去掐住了盖茨比的脖子:“Andyoulefthiminthelurch,didn'tyou?YoulethimgotojailforamonthoverinNewJersey.(这就是你让他替你顶罪入狱的理由?)”他面容激动,声音洪亮高亢,仿佛真的是个维护朋友的正人君子。
盖茨比被那双铁掌掐得面部通红,仍不忘艹人设,维持给自己设定的上流社会贵公子形象,故作轻松调侃道:“Hecametousdeadbroke.Hewasverygladtopickupsomemoney,oldsport.(老哥,是他自己一无所有来跪舔我,能捞点钱他求之不得。)”
“Don'tyoucallme'oldsport'!(谁是你老哥!)”汤姆暴怒喉道。
盖茨比沉默地回视汤姆,汤姆的狂躁打碎了他伪装优雅的面具。他抿着泛白的嘴唇挣扎起来,但汤姆不给他机会,手劲加重将他按在墙上,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Thatdrugstorebusinesswasjustsmallchange,butyou'vegotsomethingonnowthatWalter'safraidtotellmeabout.(药房的事也就算了,你现在可是搞出个大新闻,连瓦尔特都不敢告诉我。)”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黛西抖如糠筛,惊恐的眼泪从她美丽的脸颊漱漱流下,如同绷断的琴弦般捂着头大喊:“PLEASE,Tom!Ican'tstandthisanymore.(求求你汤姆!饶了我,我受不了了!)”
汤姆如一头优雅又残忍的野兽,明知道老婆出轨,却放任自流,只是为了欣赏猎物被一步步逼近的垂死挣扎。他放开挣扎的盖茨比,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戏谑地说:“Youtwostartonhome,Daisy.InMr.Gatsby'scar.(你坐这位盖茨比先生的车,我们回家解决。)”
话剧倒数第二幕结束,围观的学生们目瞪口呆,欧倩扮演的黛西入戏太深,掏出纸巾不停擦眼泪。
谢临安还没有从刚才的激烈台词和身体动作中缓过来。这无疑是他表现最好的一次,萧戎扮演的盖茨比那样看着他,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他不知不觉就加入了许多在理解剧本基础上的动作,现在想想实在是很冒犯。
萧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十年没演盖茨比,但台词记忆犹新。比起冷血的汤姆,他对主角盖茨比更能产生共情,那种不顾一切追寻所爱的勇气,是他一直以来渴望却缺乏的。
谢临安刚才那一下掐得确实有点狠,他现在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少年人手掌的温度和力量,但大家表现得都很好,包括黛西也被他们带着入了戏,作为学生而言已经做到了极致,令人无法责怪。
这不代表萧教授就不追究了!
萧戎清了清嗓子,简单点评两句,尤其对范天琪进行了批评指正,然后话锋一转,对谢临安说:“你的台词和表演都到位了,但形象和汤姆相距甚远。汤姆是拥有八块腹肌、强壮如牛的男人,让人一见就有压迫感,你得抓紧时间练习。”
谢临安:“其实我挺强壮的……”
“是吗?”萧戎怀疑地上下扫视,“太瘦了,你至少得练到范天琪的程度。”
“……”
周围的同学们笑出了声。范天琪虽然看起来壮实,但身上肥肉多过肌肉,骨架大而已。和他身高相仿的谢临安却总是给人一种清朗的少年感,至于有没有八块腹肌就不得而知了——
上完最后一节课,萧戎在食堂简单吃过晚饭往办公室走去,无语地发现谢临安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教授,”谢临安礼貌地笑道,“我们再对一遍剧本吧。”
“没空,走开。”萧戎将他扒拉到一边,掏出钥匙开门。
“您待会儿还有事吗?”谢临安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钥匙插进锁眼转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声响,门应声而开,萧戎也不理他,径自走了进去。
没有主人的邀请,他乖乖杵在门口,比剧中的汤姆倒更像一个富贵人家知书达理的小少爷。
“您还在怪我乱加动作吗?”谢临安声音里透着一丝可怜。
“哼。”萧戎开了灯,将课本放进书柜,又从里面取出明天上课要用的两本书。
“您脖子还疼吗?我给您看看……”
“滚进来!”萧戎忍无可忍。
正是下班的点,走廊人来人往,这小兔崽子还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平白惹人看笑话,真是可恶!
“您答应和我对戏了?”谢临安的声音透着喜悦。
萧戎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对剧本不熟。”
“可是陈老师说您大学时排过这部剧,对盖茨比和汤姆两个角色都很熟悉。”
“哦?陈老师?”
“就是体育老师,和您本科同校的。”
萧戎面色渐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他还对你说了什么吗?”
——【你们萧老师是很温柔的人。】
——【你见到他,替我和他说声抱歉。】
——【如果可以,把我的联系方式转达给他。】
谢临安眼神清澈,诚恳对萧戎说:“没有了。很抱歉,我私自向他打听了您的事。”
“肯定还有。”萧戎瞪他。
“有是有……”谢临安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文件,“温助教发给我的,您大学时的话剧录像。”
“温助教?”萧戎冷哼一声,“之前还一口一个雯雯姐叫得亲热,你们谈崩了?”
谢临安走近两步,对萧戎说:“我和温助教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表现的。”萧戎冷笑。
谢临安替萧戎关上柜门,顺便把书从萧戎手里拿走,说:“我只想多了解您一些。”
俩人离得太近,让萧戎有一丝空间被压缩的不自在。他试图从谢临安手里把书拿回来,却发现书被拽得很紧。
萧戎不得不抬头仰视自己年轻的学生,不悦地瞪他:“放手。”
一向俯首帖耳的课代表却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反手将书拍在了书柜,手臂和柜门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密闭空间:“教授,您亲口告诉我的,喜欢就去追。”
这样的动作让萧戎回忆起上午排列剧本时被“汤姆”粗鲁地按在墙上的姿势,办公室无端升起剑拔弩张的气氛,空气变得浓稠起来,萧戎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看了一眼被谢临安按在柜门上的两本书,其中一本是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写的是一名大学教授对房东十四岁的女儿产生不可描述的欲望并付诸实践的故事。
谢临安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教授喜欢这种书?”
萧戎:“……”
谢临安见他沉默不语,继续发问:“教授喜欢比自己年轻的?”
萧戎太阳穴跳了跳。他回视谢临安,少年人神采飞扬的面孔与眸中明亮的光让他感到刺痛。片刻,他呢喃道:“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
谢临安眼神灼烈。
他继续低声絮语:“他所有的时间、金钱甚至生命,换来的不过是洛丽塔微微蹙眉。洛丽塔眼中的光映照着亨伯特的毁灭和死亡。”
“生命如此短暂,”谢临安抬起他的下颚,粗重的鼻息印染着萧戎被岁月打磨过的脸庞,“教授愿意为我死这一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