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丁乘风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锐利如剑。
白天勇竟有些不敢直视丁乘风的眼睛。
白天勇笑了笑,道:“丁兄还没有睡?”
他想赶紧摆脱丁乘风,赶去杀陈得意。
丁乘风一字一句道:“你错了。”
白天勇愕然,道:‘我错了?’
他不明白丁乘风的意思。
丁乘风道:“你至少做错了两件事。”
白天勇听着。
丁乘风道:“第一,你不应该对白天羽失去信心,如果连白天羽最亲近的人都对他失去信心,这对于他来说是极沉重的打击。”
白天勇道:“我没有失去信心。”
丁乘风道:“既然你没有失去信心,又为什么要刺杀陈得意?”
白天勇不说话,他知道丁乘风差不多都知道了。
丁乘风又道:“第二,你不应该小看陈得意。”
白天勇道:“我没有小看他。”
他说的是实话,他从未小看陈得意。
丁乘风冷冷道:“你以为你们的刺杀会成功?”
白天勇道:“你觉得我们会失败?”
丁乘风道:“这段时间你应该费了不少功夫研究陈得意的资料。”
白天勇承认,他下了很多功夫研究。
丁乘风道:“你应该知道陈得意出道江湖虽然时间不长,额遇上暗杀围杀伏杀毒杀也不知道多少次,但他却次次能逃出生天,且反杀对手。”
白天勇道:“我知道。”
丁乘风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就一定不会让自己功败垂成?”
白天勇道:“我知道。”
丁乘风道:“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刺杀陈得意?”
花满天走出来,道:“这一次我们必定成功。”
丁乘风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一定用法子让陈得意疏忽大意,可他真会疏忽大意?”
白天勇身躯一震,没有说话,他相信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
丁乘风又道:“你们知不知道如果失败了会如何?”
白天勇道:“失败了又怎样?”
丁乘风道:“如果你们失败了,白天羽必定死在陈得意的剑下。”
白天勇失声道:‘怎么可能?’
丁乘风道:“陈得意绝不是君子,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你们用卑鄙无耻的法子对付他,他定然以牙还牙!只要他能活下来,那么他必然会将这件事告诉给白天羽,而白天羽的性情必定惭愧、懊恼、自责,同时也必然明白你们对他的不信任,这种情况下,他与陈得意交手,怎可能不死在陈得意的剑下。”
他一字一句道:“你们或许可能成功,但必须成功,否则白天羽必定会死。”
丁乘风说完这句话,让开道路。
无论白天勇做什么选择,他都不再插手,也不差言。
白天勇手心冒汗。
他杀陈得意,是为了白天羽,他做好死的准备,却决不能让白天羽死。
迟疑一下,白天勇带着花满天、云在天,还是朝陈得意房间走去。
丁乘风没有跟过去。
他静静站在走廊,静静站着。
丁白云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动。
丁乘风仰头望着天上密布的乌云,心情复杂,步入江湖见过的许多事情令他都很矛盾。
他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江湖。
丁白云很乖巧站着,也望着天空,脑海却想着陈得意。
过了好一会儿,丁白云道:“白副堂主走了。”
丁白云看到提着灯笼离开的白天勇等人。
丁乘风长吐一口气,这个江湖终究没有让他太失望。
丁白云惊讶道:“大哥,你干什么去?”
她看见丁乘风竟朝陈得意房间方向走去。
丁乘风道:“你回去吧。”
丁乘风来到门前,还没敲门,陈得意的声音房内传来。
“请进。”
丁乘风推门进去。
房间一盏灯,陈得意坐在灯火下,桌前。
陈得意提着一壶酒,正在倒酒,倒了两杯。
他对丁乘风道:“我请你喝酒。”
丁乘风一怔,道:“你为什么请我喝酒?”
陈得意道:“人总是忽然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可以不喝。”
陈得意说完就先喝了。
丁乘风走过来,端起酒杯,也喝了下去。
陈得意又继续倒满。
他微笑道:“今天很热闹,除了白天羽,所有人都来了。”
丁乘风心头一紧,道:“他们是不是都走了?”
陈得意道:“只有一个没走。”
丁乘风道:“谁?”
陈得意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个倒霉蛋。”
丁乘风又喝了一杯酒。
他直勾勾盯着陈得意,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陈得意道:‘若不知道,我又怎会等?’
丁乘风道:“你还知道什么?”
陈得意道:“我还知道你救了白天勇、白天羽的命。”
丁乘风心里叹了口气,陈得意真是个聪明人,恐怕什么都知道了。
“白天勇是个做大事的人,懂得牺牲,敢于选择,心也够狠,如果他不那么重情,或许成就比白天羽还要更高。”陈得意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救白天羽、白天勇,还是为了救我,可不管如何,我都要请你喝完这壶酒。”
陈得意又给两人倒满。
丁乘风很少喝酒,但今天他想大喝一顿。
他举起酒杯,又要一饮而尽,但陈得意却朝他举杯。
丁乘风怔住。
陈得意道:“我常常喝酒,却很少和人喝酒,也从未与人碰杯,你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叮。
两个酒杯碰在一起。
一饮而尽。
他们移步窗前,陈得意提着酒壶,手里拿着酒杯。
他仍给丁乘风倒酒。
他说要请丁乘风喝完这壶酒,就一定做好。
陈得意举起酒杯,望着漆黑的苍穹,忽然朗声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诗好诗。”
话罢,一饮而尽。
丁乘风嘲笑的:“今天没有明月,这里也不是床前,地上也没有霜,你这是无病呻吟。”
他喝着酒,其实自己也没有发现今天的他和过往也有一些不同。以前他从不会这么和人开玩笑的。
这只是玩笑,他听出了陈得意声音中的惆怅与思念。
陈得意微笑道:“只要心中有明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明月。”
他又喝了一杯酒,又诵了一首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接下来陈得意没喝一杯酒,念一首诗,居然都是李白的。
丁乘风忍不住道:“你很喜欢李白?”
陈得意微笑道:“我父亲很喜欢。”
又倒了两杯,最后两杯。
陈得意向丁乘风举杯,微笑道:“我们不是朋友,完全不是?”
丁乘风一怔,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或许是最接近陈得意内心的人。
“是的,我们不是。”
两人再一次碰杯。
陈得意笑了,笑得愉快极了,一饮而尽。
丁乘风喝的很慢,心情忽然很沉重,有些糟糕。
陈得意轻笑道:“你应该为丁白云报仇。”
丁乘风道:“我还带着剑。”
陈得意满意极了,道:“很好,希望还有机会看你拔剑。”
这只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可丁乘风心口发闷。
他忍不住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陈得意道:“你问。”
丁乘风道:“你并不是个性情残暴的人,为什么会做哪些残暴恶毒的事?”
陈得意笑了笑道:“我最喜欢一句诗。”
“什么事?”
“夜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丁乘风饱读诗书,皱眉道:“应该是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吧。”
这是王维的诗。
陈得意轻笑道:“我喜欢夜,长夜。”
笑着笑着,他整个人变得格外的冷酷与无情。
丁乘风什么也没有再说了,因为知道不可能问出什么。
他拉上房门。
灯火照耀下,陈得意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苍穹。
丁乘风看到这一幕,脑海浮现一句话:一个被黑暗吞噬了的人。
丁乘风知道他这辈子大概都无法忘记今天的事。
丁乘风大手握住剑柄,这才让自己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他和陈得意是仇敌,两人且建立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关系。
朋友?对手?仇敌?
似乎什么都不是。
陈得意望着苍穹。
黑暗完全笼罩天空与大地。
这无与伦比的黑暗似乎永远都不会过去,可无论多么黑暗的长夜,终究会过去。
明日、腊月十五。
明日,正是决战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