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天、云在天两人的火把插在雪地上。
熊熊燃烧的火把驱散了黑暗,照亮了陈得意,也照亮了从黑暗中大步走来的公孙断。
公孙断停在陈得意七尺外。
他身材高大魁梧,气势磅礴,予人一种很可怕的压力,纵然干不动手,也仿佛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这种压力不是谁都承受得了的,而只要受不了,纵然你的武功比他更强,也难以发挥,必然惨死他的手里。
陈得意长身卓立,不仅静,而且定。
他静若止水,定如磐石。
其他人对公孙断会有压力,但陈得意没有,因为他有三次几乎杀了公孙断。
公孙断没有死,只因为他没有下手。
陈得意望着公孙断,只是平静凝视。
公孙断有压力,因为他三次败给陈得意。
败本就很要命,更要命的是其中有两次竟刀都拔不出,对上这样的人,怎能不有压力?
纵然知道陈得意伤的不轻,可这股压力仍旧存在。
公孙断右手握着刀。
一口出鞘的刀。
他向来只在出手的时候,才拔刀。
现在还没出手,却已将刀拔出,这是公孙断平生以来第一次。
公孙断这么做有两点原因。
一,他怕重蹈覆辙,怕连刀都拔不出,便被陈得意所杀。
二,给自己断掉后路。他担心自己因为忌惮陈得意,到时候反而不敢与陈得意交手。
刀拔出,刀在手。
公孙断强迫自己无与伦比都要与陈得意交手,都要杀了陈得意。
或者被陈得意所杀。
他不给自己准备第三条路。
火光上,陈得意将公孙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看在眼里,通过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几乎看穿了公孙断的内心。
他已发现短短几天,公孙断得到了蜕变,褪去了暴戾狂躁,变得非常沉静,今日的公孙断必定是最难对付的公孙断。
他看出了公孙断必杀他的决心。
他将公孙断一切都看的清楚明白,只有一点:公孙断必杀他,可为什么杀他呢?因为他自己,还是马空群亦或者白天羽呢?
陈得意道:“你当然是来杀我的。”
公孙断道:“是。”
他不肯多说一个字。他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说话。
公孙断肯说话,只因为他还要看,还要等。
杀陈得意不容易,必须把握机会,机会没有到之前,必须要等待。
否则,不是杀人,而是被杀。
公孙断懂这种道理,却很少用,可陈得意给他的压力太大太大,他的决心也太坚定,所以第一次运用上这种道理。
陈得意道:“杀人的理由很多,我能想到你杀我的理由只有三点。”
公孙断不说话。
他全身紧绷,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陈得意。
公孙断在等待机会。
他的功力在运转,将自己保持在巅峰,一旦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陈得意是高手中的高手,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陈得意似乎没有发现,继续道:“第一,你为自己杀我,你曾三次险些被我所杀,其中两次连刀都把不住,对于江湖人来说败就应该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
公孙断还是没有说话。
陈得意又道:“第二,为马空群,我砍断了马空群一只手,而你一直将马空群当做兄弟,你当然想为他报仇?”
公孙断咬着牙,眼睛死死盯着陈得意,寻找出手的机会。
陈得意道:“第三,为白天羽,你当然看得出以我的本事足以威胁到白天羽,若我恢复过来必定找白天羽的麻烦,所以尽早杀了我,对于白天羽来说最为有利。”
公孙断仍旧不说话,瞳孔却在收缩。
陈得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叹息道:“看来自从发生上次的事情,你和马空群的关系变得很不好,反而与白天羽的关系好了起来,否则你又怎可能冒险为他杀人呢?”
公孙断不得不承认陈得意很厉害,猜出了他的心思。
不错,他咬杀陈得意,有为自己的原因,也有为马空群的原因,但更多却是为了白天羽。
自从被马空群背刺后,公孙断忽然发现原来大哥白天羽、二哥白天勇对他比马空群好很多,只不过两人对他向来严厉,并不表露出来。
特别是那一日白天羽放弃杀陈得意最好的机会,保住他的命时,公孙断前所未有的感动。
再想起马空群的背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好兄弟。
所以,他要为白天羽杀了陈得意。
公孙断将内心隐藏起来,不让陈得意继续下去,也不让陈得意再开口。
他担心陈得意再说下去,自己会没有动手的勇气。
公孙断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字一句道:“很好。”
这两个字说不出的阴森肃杀。
陈得意似乎有些惊讶,道:“很好?”
公孙断道:“我原本在想什么时候动手,如今发现根本不必想。”
陈得意还在笑,笑得似乎有些勉强。
“为什么你不必想?”
这句话听上去很正常,但陈得意不应该说这种废话,这种话也不应该是陈得意说出来的。
公孙断道:“因为你伤的很重,以我的实力足以杀你。”
陈得意又笑了,笑得愉快极了。
公孙断等陈得意笑完,才道:“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陈得意道:“我忽然想到了两个人。”
“谁?”
陈得意道:“花满天、云在天,刚才我杀他们的时候,他们似乎也和你报着一样的想法。”
那个时候公孙断来了,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见到了他们死。
公孙断冷冷道:“你这是在提醒我你还有与我一战之力?”
陈得意淡淡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有一战之力。’
公孙断握刀的手更紧。
陈得意是否还有战斗力呢?
他刚才说的言之凿凿,实际上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花满天、云在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
公孙断冷冷道:“既然你还有一战之力,既然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陈得意悠然道:“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还算是条汉子,我并不太想杀你。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想杀我,而不是我想杀你。”
公孙断不明白,这算什么原因?
陈得意似乎知道公孙断一定不懂,又紧接着解释道:“我一直觉得一个人要去杀人的时候,就像是去求人一样,变得很卑贱,因为他没有觉得的把握,也决不能错过一丁点机会,而且也一定很着急。”
公孙断刀握的更紧。
他咬着牙道:“可在我眼中,一个等着被我杀的人,和砧板上的鱼肉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眼睛在灯火下变得血红。
只有准备杀人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睛。
陈得意淡淡道:“我舒舒服服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杀,你一定会出手的,因为是你要杀我,而不是我要杀你。”忽然他的目光变得如他剑一般锋锐,一字一句道:“你拔刀的时候,就是你死的时候。”
陈得意话语还是很平静,但却给公孙断极可怕的压力。
他到底有没有受伤?是否还有一战之力?
公孙断忽然有些犹豫,可他将犹豫的情绪压下,今天是杀陈得意最好的机会,他非杀不可。
机会,机会在哪里?
怎样的机会才是最好的机会?
公孙断不知道,他在等,等最好的机会出现。
一旦出现,他立马出手。
两根火把还在熊熊燃烧,照亮着陈得意,也照亮公孙断。
他们静静看着彼此。
两个人都不动。
他们看上去一样,实际上却不一样。
公孙断全身每一根肌肉都是紧绷着,仿佛一口拉满的弓,一触即发。
他要杀人,所以他必须紧绷。
陈得意则很放松,全身上下都很放松,所以他显得格外的松弛,格外从容。
火把还要很久才能烧光。
老天爷似乎看不下去了,不希望两人再对峙下去,一阵狂风吹来,将两根火把熄灭。
公孙断就在这一刹那出手。
他的余光一直注意到火把,一直在等火把熄灭。
火把突然的熄灭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机会。
公孙断知道,火把突然熄灭,人从光明没入黑暗的这段时间,或多或少有些不适应。
这正是杀人的好机会。
公孙断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公孙断朝陈得意冲去。
他将全身气力都集中在右手。
弯刀划过一道弧线,仿佛一座山岳砸下。
这是公孙断平生以来最可怕的一击,也是把握时机最好的一击。
这一击堪称完美,无论谁都很难应付。
只可惜对手是陈得意。
陈得意和其他江湖高手有一点最大的不同,他从小到大都在研究自身的弱点与破绽,然后进行地狱一般的残酷训练,将其一一弥补。
他料准公孙断会在火光熄灭的刹那出手,也在等待公孙断这个时候出手。
果不其然,他等到了。
公孙断在黑暗笼罩下,朝他杀来。
陈得意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想杀公孙断,可这一刻却不得不杀了。
——你拔刀的时候,就是你死的时候。陈得意对公孙断说的这句话不是玩笑,而是事实。
陈得意往后退了一步,同时长剑刺出。
他只退一步。
一步就够了。
他这一剑并不快,甚至很慢。
因为根本不用快。
公孙断整个人直挺挺朝剑撞了过来。
这一剑刺进公孙断的咽喉,而公孙断的刀则劈在陈得意身前的雪地上。
当机会不再是机会的死后,很可能就是陷阱。
致命的陷阱。
公孙断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他错看了陈得意,高估了自己,所以他死。
公孙断全身僵硬,栽倒在地上。
陈得意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的左肩在流血。
嘴里在吐血。
这不是公孙断所伤,而是先前被白天羽以及自己所伤。
火把再一次燃起。
照亮了公孙断、陈得意。
公孙断倒下了,却还没有死,他死死盯着陈得意,看见了陈得意在流血。
他的眼中露出一抹遗憾之色,可随机又笑了,道:“你果然伤的很重,我也果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也必死无疑。”
他说完这句话,就倒下了。
他倒下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传来。
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这人的右手放在后背,左臂放在身前。
他没有左手,因为他的左手被陈得意砍断。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马空群。
公孙断总算看到了马空群。
他看到马空群的时候,眼神很复杂,不过总算满足了。
他知道马空群绝不会放过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