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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结霜一般的银白地面上走来,赤脚,拖着长长的雪白裙裾和长长的乌黑长发。
就像是月宫中的神女踩着月光驾临凡尘。
刘彻看着她慢慢走过来,所有人都看着她慢慢走过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从月宫中来的神女,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真正的神女。
刘彻沉默了片刻,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鸦雀无声。
神女从容地走上蔓延到主位上的台阶,从容地在刘彻的位置上坐下来。
起先她没有流露出要出席这场宴会的意思,刘彻也没有邀请她,他每天都花费很长的时间待在神女身边,但同时又谨慎地绝少打扰神女。
尤其是绝少以国事打扰神女。
一直以来神女也没有对此流露出不满,她像是刘彻所期望地那样,安安静静的,平日里甚至从不走出清凉殿。
尤其是在上次,以那册纸简蓄意试探过后,而她依然毫无反应的时候。
刘彻简直已经不把她当做一个活的神女,而只当自己在清凉殿中供奉了一个神女的偶像——尽管是血肉做的偶像,但仍然只是一个偶像。
虽然刘彻也不大确定组成她身躯的是不是血肉,但想来也与木偶泥像有什么差别。
可今天她竟然走出来了!木偶泥像自己动了,是……有了什么变故?
刘彻飞快地思索着。
他一直没有坐下,因为上首只设了一个主座,神女坐了,刘彻就没有地方再坐。
而刘彻不坐,也没有人敢坐下。
气氛一时诡异地僵硬住了,但甚至没有人敢看向神女,试图从她的脸色中揣摩出一些隐藏的意味,而只是以余光隐蔽地关注着她。
然后他们就看到,她没有留意这有些滑稽的,站了满宫殿的人,她的视线只是在看向一个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她一起落在那个人身上。
冠军侯,霍去病。
此前已经有很多人在默默地关注着他。
十六岁的列侯,大汉何曾有过如此年轻的列候?又有“冠军”两字作为封号,冠绝全军,陛下竟然对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怀抱有如此高远的期望。
在此之前霍去病也不能说是默默无闻,他毕竟是卫青的外甥,又常跟随在卫青身边,长大一些之后更是时常随侍在天子左右。
但那仅是止于“出身显贵”这一层面的关注,看到他的人在意的只是他身份,而并非是他本身。
直到今日,他跟随在卫青身后走上战场,军功在他肋下聚拢成展开的巨翼,一举冲破了笼罩在他身上的卫青的余辉。
这一战他取得了自己的功勋和爵位,也开始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荣光。真是骄人的成就和骄人的年纪,正当少年时,抱剑扬声威。
此前席间很多人都默默地关注着他,试图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出非凡的征兆。
然而他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得到了这样的殊荣,脸上也不见得意的光彩,而且并不与人谈笑,沉默而内敛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年少许多的卫青。
卫青。
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咬牙切齿地想,不愧是甥舅,学得了卫青的骁勇,另还学得了卫青的难缠。
但现在这个观点被一道视线打破了。
他们意识到,神女在看他。
这是否意味着。
塑造他的人并不是卫青,而是此时正注视他的神女。
第82章持花08
在场所有人都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宴会,想起当时宴席上有个锦衣少年弯弓射月,技艺极其精湛,竟然射落一缕月光。
神女为之欣然,青眼有加,折花相赠。
三年前亲眼目睹这件事情的人不在少数,知道当时有很多解释不通的疑团,譬如那支箭射落的并非是月光,而是神女的衣裾。
不少人也暗暗猜测过,卫侯被闲置的那三年,便是因为他外甥射出的那一箭触怒了神女,引得陛下为之不快。
但今日神女的出现似乎又使这种暗地里的流言不攻自散。
因为流言能作假,可神女的注视,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唯独看向他。
霍去病低垂着眼睑,似乎一无所觉,只是自顾自地保持着一种恭顺的姿态。又似乎是早有预料,因此毫无异样地承受住了这一眼。
那些目光并没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如今他的年纪和他的名声都还不足以承担神女的注视,但有另一个人可以。
卫青。
他是霍去病的舅舅,是与霍去病休戚相关、荣辱与共的血亲,更是在战场在朝堂上都站在霍去病前面的那个人。于是那些目光在霍去病身上毫无所获之后,又纷纷转落到了卫青身上。
然而在霍去病身上都找不到的破绽,在卫青身上当然更难以有所收获。
那些目光就显露出失落的神色,又纷纷地收了回去。
极少有人注意到,就在他们的目光落在卫青身上的同时,霍去病的手腕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
从这里开始,此后宴席上的种种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思绪渐渐地飘散了。
他没有父亲,卫青名义上是他的舅舅,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扮演了他父亲的角色,再往后他长大了一点,卫青又像是兄长一样与他相处。
卫青待他如父如兄,他视卫青如父如兄。
一时如此,一世也当如此。霍去病并不觉得这样的关系有什么改变的必要。
很多人觉得他年纪轻,年轻人理所当然桀骜不顺从,想必在舅舅面前也没有那么驯顺。
也有人以为他走上战场是为了与卫青争名夺利,是不甘心和不服气。
但其实霍去病只是觉得,卫青在战场上成名,所以他也当然要走上战场。
就像儿子要继承父亲的荣光,幼弟要延续兄长的荣光,他也理所当然要延续卫青在战场上的荣光。
这一回西征之前,当他们将要离开长安城时,卫青反复叮嘱他需要在战场上注意的事情,他一一点头一一记下。
等到终于说无可说的时候,卫青沉默良久,像小时候那样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怕不怕。
霍去病说没什么好怕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是卫青的外甥,而卫青在战场上建功。既然如此,他也属于战场,又怎么会对战场生出畏惧之心。
从前卫青出征的时候他没有跟随过,但远在长安城也时常听到卫青的威名,心里只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跟随在卫青马后上战场。
如今得偿所愿,心里其实很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因为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舅舅一定明白他的心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最懂他的不是生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