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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安静的感觉又来了,吹进来的风都变得轻缓起来。
系统微微眯起眼睛,感到一股懒洋洋的惬意浮上心头。
直到他看到霍去病的手。
君侯的礼服有黑底红章的宽大长袖,之前霍去病的手一直好好地收拢在袖口中。
但这时候,或许是之前起身又落座过于仓促,他的袖子折了起来,露出半只手掌。
是他之前持刀的那只手,和脸不相符,他的手指骨节粗大,青筋绽起,看起来有粗粝的质感,手掌上缠着未漂染的麻布。
系统认得他这只手,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手上缠麻木,之前在上林苑试刀时,他的虎口崩裂开了。
而现在他的伤口上,那种带点浅青色的麻布上,正缓缓泅开鲜红的血迹。
系统沉默了。
手指上青筋绽开,和伤口崩裂,都能说明一件事情。
系统重新看向霍去病的脸,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来他正在用力地收拢手指。
甚至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件事,他甚至没意识到他的袖子翻开露出了手,在这个时代这是一种失仪的行为。
这时林久正念到洞庭君与赤虬的对话。
杀人六十万,伤田八百里,有顷回返。
一切都很安静,风像是都变得轻缓起来。
可是系统的感觉完全变了。
所有的慵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种叫他震悚的危机感,正缓慢地浮现出来。
剑未出鞘而在匣中震动,大幕尚未拉开已经有杀气纵横。
那些杀气,就显明在霍去病手上那些泅出来的血色之中了。
《柳毅传》的故事并不长,最终的结尾是凡人书生与龙女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春秋万岁,容状不衰。
霍去病沉默了很久。
他的嘴唇轻微的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系统几乎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了。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行礼告退了。
站起来的时候他短暂地抬眼看向林久,但是视线抬到一半似乎又克制住了自己,并没有真正与林久对视。
系统小心翼翼地关注了一会儿林久的表情,终于没忍住问,“我不太懂,你为什么给霍去病讲《柳毅传》啊?多少有点玄幻吧?”
林久说,“可是,你不是觉得很像吗。”
系统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确实觉得霍去病有点像那条龙,但那还是不一样的吧,毕竟再怎么说,他也只是杀了一个人而已。
林久轻声说,“蔽青天而飞去,杀人六十万,伤田八百里。”
系统呆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林久在说什么了,因为他意识到之前霍去病那一眼在看什么。
根本就不是他想的视线抬了一半又压下去,他看的根本也不是林久的眼睛,而是林久的衣裳。
那条在匈奴归降之后被染上了颜色的披帛。
林久说的也不是他在上林苑中杀了一个人,她又不是大汉朝堂上的公卿,一个人的生死尚且不放在眼里。
从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说的是将来的事情。
她在向霍去病下令,威胁,或者说利诱,什么说法都无所谓,总之她要他像龙一样,“蔽青天而飞去,杀人六十万,伤田八百里!”
匈奴已经归降,但匈奴还不够,神女需要更广阔的疆土。
帝国的武威还没有到达极致,而贪婪和野心一旦开启就不会再停息。
神女已经迫不及待。
系统愣了半天,忽然说,“之前你给刘彻看了地图是吧,刘彻的那套河图洛书。匈奴再往北,是哪里?”
林久很快说,“我不太清楚哎,高加索、伏尔加河、多瑙河附近?”
系统当场吐血三升,“不是,你都不知道是哪,你就伸手勒索啊?”
林久理直气壮,“可是我也不挑剔啊,只要给我一块土地就好了,随便哪一块都可以。”
系统说,“你根本就是想再吃一次外卖吧!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从神身上这样薅羊毛!”
林久说,“可是真的很好吃啊。”
系统说,“这也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吧……算了。”
沉默片刻,系统轻声说,“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卫青和霍去病之间到底是利益还是真情,但是感觉分不清楚。”
“可你今天开口之后,倘若这次远征以霍去病为主,那他势必要分走之前从属于卫青的那些军队吧。”
“他们之间的决裂,就真的不可避免吗?”
林久诧异地问他,“为什么要分走卫青的军队,刘彻必然要扩军啊。”
系统:“可就算扩军,新的军队也需要训练,然后才能上战场吧,你给的那点时限够霍去病训练新兵吗?”
林久疑惑地问他,“可是,为什么要用新兵呢。”
系统张了张嘴,忽然顿住了。
“匈奴。”他喃喃说。
他明白了,刘彻费尽心机要匈奴归降,而不是歼灭,一是因为节约人力物力,二就是抓回来了一群奴隶啊!
难怪之前派遣董仲舒过去,美其名曰教化匈奴。
系统隐隐约约听说匈奴人被董仲舒按着头,白天读书晚上挖矿。
之前研究的造纸术派上了大用场,似乎印刷术也有了井喷式发展,至少匈奴人也能做到人手一本识字课本了。
识字课本!匈奴人!
系统当时听说的时候震撼了好久,但跟现在的震撼比起来,又什么都不算了。
他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更慎重地开口道,“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是刘彻这一次会让霍去病带匈奴人去?”
“太疯狂了吧!董仲舒的教化尚且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就这样把匈奴人放出去,刘彻就不怕放虎归山?”
林久说,“可是,那是霍去病啊。”
蔽青天——而飞去。
系统安静片刻,喃喃说,“疯子,都是疯子。”
林久是疯子,刘彻是疯子,霍去病是疯子,董仲舒也是疯子!
但与此同时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浮上他心头。
他又想起霍去病沾血的手,想起许多年前他在宴会上对准林久射出的那一箭,又想到上林苑中的那一箭。
月光下的神女,是将要飘摇而去的天命。
卫青的遇刺,就如同天命覆压而下。
时隔这么多年,霍去病的回应都是一样的,他引弓,要射落天命。
是因为有这样的决意,所以注定有这样的人生吗。
真的有那么一种人,生下来就注定这一生手上要不停染血,永不干涸吗。
系统在这时候又想起他的面孔,稚嫩的年纪,稚嫩的脸,宣室殿上的高位,万众敬仰的功勋。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重量的啊。
就在系统亲眼所见证的这一天之中,他挥刀,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