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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一半是火焰,他整个人快要被活生生扯碎成两半。
但这些拉扯本身是毫无意义的,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他的手指在颤抖,掌心也在颤抖,女君于是简单粗暴的握住他的手,十指分别插入他指缝里。
她的手指像是掌握傀儡的丝线,嬴政的手瞬间就稳定下来,紧紧的抓住了那只“笔”。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混沌的思维瞬间清醒过来。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像是被丝线拉扯的傀儡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迫抓握住那只笔,在眼前的白丝帛布上落下笔尖,留下一痕墨迹。
之后就顿住了,那只笔没有再继续写下去。
女君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嬴政忽然灵台清明,福至心灵,一瞬间他就懂了女君的心意。
女君希望他来写这个字。
一种莫大的欣喜、不,那简直就是狂喜,摧枯拉朽的狂喜涌上心头。
嬴政并不知道他将要得到的是什么,但是天地之间诞育出来的那一丝心尖上的灵性已经开始欢欣雀跃。
神的手指点在他眉心,他短暂的窥看到了一丝未来的踪迹,模糊到了极致,但已经足够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女君给予的一切都足以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心血潮涌。
嬴政在思索他应该在这里写下一个什么字,这个思考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是立刻他就得出了答案。
他眼前浮现起凤凰,拖着绚丽的火焰冲天而起,要焚烧这天这地。浮现起玄鸟,又浮现起金乌,最后他看见披锦衣的女孩子,涉过光阴长河来到此时此刻他身后。
轩辕黄帝,始制礼乐,以春以秋,大祭天地,遂以“春秋”两字为光阴赋名。
春秋是无垠。在无垠的光阴长河里,存在有无数的年代,无数个嬴政的影子,但女君只选中了他,只来到了他身边。
他与女君在春秋之中相逢,春秋和在一起,是为,秦。
嬴政起笔了。
他小时候的经历并不光彩,在赵国作为质子长大,自然也很难接受良好的教育。
后来归国之后下了狠心练字,但一直到现在他的字也称不上优美,仅仅只是精准,每一个笔画都待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说来奇怪,这种精准到死板的字迹,似乎比六国贵族中风行的那种优美的字形更能彰显出国主的威严。
秦国的官员收到王上亲手批复过的简牍,哪怕是在暗无天日的暗室中打开,似乎也能看见王上那双漆黑的眼睛。
于是正襟危坐、汗流浃背、冷汗涔涔……
李斯曾经在日记里偷偷写,直面王上写的字比直面王上的面孔还更让人胆战心惊。
现在嬴政就用这种精准到冷酷的笔迹,在眼前那张雪白的丝帛上,一笔一笔的写下一个“秦”字。
落笔生风。
真的有风从那张丝帛上涌出来,浩浩荡荡的一场盛大的秋风。
嬴政猝然睁大眼睛。
雪白的丝帛在他眼前放大再放大,经纬脉络变得粗大到不可理喻,他在其中一根经络上看到咸阳城,又在另一根经络上看见坐落在其上的雍都。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丝帛,这是地图,字面意义上的,地理疆域化作的图景。
从咸阳到雍都,从河到湖,从山到海,还有更多远到山海经中也不曾记录过的土地……女君用来给他写字的是这整片广袤天地!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嬴政耳边传来风声,拉车的白泽踏着无形的台阶飞上天幕,他坐在车上也跟着一起飞上天幕,眼前是疏星淡云,太阳没有升起,天还没有完全亮起。
迎着这昼夜交替之际的风,嬴政站在天下看到脚下的土地开始挪移。
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拼图一样,海和陆地都在被挤压、变形、重新拼凑起来,这世界原来长这个样子,这世界正在被重塑,挪移、挪移、再挪移。
大多数生灵茫然无知,但也有某些生灵意识到大变化正在发生。
嬴政茫然地看着地面,他的视角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再聚焦,于是他看见松鼠仓皇逃窜,一片树叶飘坠在风中。
风声飒飒。
下一刻视角开始无限拔升,松鼠变成一个小点,整片树林也远到模糊看不清楚。
重塑之后的世界完整地展现在嬴政面前,仅仅只允许他看了一眼,短暂到幻觉一般的一眼。
嬴政猝然抬手捂住眼睛,他的眼睛在流血,从指缝里溢出来,他的耳朵也在流血,鼻子嘴巴里都溢出来血。
最后他七窍都在流血,双手捂住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的肩膀在颤抖,如同孩童无助的痛哭……
一点模糊的声音流泻出来,很快变得清晰。
嬴政在笑,又哭又笑,从他指缝里流溢出来的是血和歇斯底里的狂笑!
只有一眼……但他已经看清楚了,这个世界重塑之后的模样,深色的陆地在浅蓝无边际的海面上拼凑出来一个巨大的“秦”字。
组成那个字的每一角土地都陌生,这世界原来如此广袤无际,统一天下的野望在那些土地面前苍白得就像是个笑话,原来他是一只可怜的见识短浅的井底之蛙。
但那个字的每一个笔画他都熟悉,是最严肃最无聊的写法,每一个笔画都待在应该在的位置。
那是他在那张白丝帛上写下来的那个“秦”字,女君递给他一整个天下,真正的天下,握着他的手令他在“天下”上写下他的“天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千秋万岁。
凡人之力不可以移山填海,但是神可以。
神为他移山填海把他的功勋他的野心刻在比山比海都更伟大的东西上。
还可以这样。
还能做到这样!
“疯子。”嬴政说,他狂笑不止,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一边笑到喘不过气一边重复着说,“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系统曾经说过无数次嬴政是疯子。
他比刘彻还疯得更彻底,神经接驳留下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据,为了喂饱疯狂的野心,就算砍断他的手腕,他还会继续把脖子往铡刀底下伸。
但是这样的疯子也觉得眼前这一幕过于疯狂过于超乎想象,他像是完全被这一幕击溃了,狂笑不止的同时,崩溃到哀哭流泪。
他的野心完全被摧毁了,思维理智烟消云散,权势地位江山永固,所有的念头从此不复存在。
他又哭又笑,狂喜的同时感到痛彻骨髓。
不需要了,再也不需要了。前半生所作所为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皇帝是谁不重要,谁家王朝也不再重要。
从今往后,千年、万年、万万年……
他没有办法想象,后世如他一样的君主,看到这种东西会有什么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