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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空,月明星稀,苏容若随着身下的吊床,在两株枝繁叶茂的松树间摇晃,一阵阵的微风带着清冷的香气拂过,吹散了她轻盈的笑语:“柚子皮切成细丝加蜜糖熬。”
小鱼在阿爹身边练习倒立,不忘帮着阿娘做生意:“娜娜姨,先交束脩,阿娘再告诉你火候和时间。”
“小鬼头,马鞍十付。”琪娜娜忍不住笑:小子年仅七岁,已成各府的童子王,还从自己嘴里套出王氏的往事,她不过说漏一句,竟被他大概不差地推测出来。
靖王拍了拍儿子脑袋:“想站墙角了?”不料童子顺势滚进他的怀里:“报告阿爹,我带人清理将军府的武场,鞍是姨早许下的。”
自小鱼六岁起,苏容若便立下规矩,零花钱需以劳动来换取,他便带着各府的童子,以种种名目赚钱换物,一年过去,竟有了不小的私库。
“算是有分寸。”靖王看得爱妻一眼,眼底笑意,温柔像天上的星辰,夹杂着种莫可名状的快乐。
嫡长子五岁前不曾见过阿爹,他的确是有宠纵太过的嫌疑,但儿子如他阿娘一般聪敏恭谨,并无半分骄矜得意。
顺手拿起一块奶油蛋糕放进嘴里,丝滑香软,甜而不腻,再喝一口果茶,都是她亲手做成,每一口都是爱的味道。
贞元正值情窦初开,看着平素威严刚毅的男子对妻儿细心呵护,珍之重之的神情,不免些许眼热,道:“阿姊与阿兄如何认识的?”
这夜银河泻影,他难得滞留在王府过夜,如此月色星光,洛神花酿成的米酒让人微醉,长久想问却没问出的话,终于出口。
穆那冲正端着夜光杯,受周遭欢乐气氛的侵染,心里也变得喧闹,蓦然听到小皇帝问话,身子凝了凝,尴尬地笑:“禀陛下,是因为臣。”
“你?”贞元瞧着这个表兄加大舅子的臣子,几分好奇,几分惊讶。
庭院风动,伴随穆那冲绘声绘色的讲说,他三人在茶楼初会的场景,便似画卷一般,在众人眼前慢慢地展现出来。
丝丝缕缕的月光,从树叶中留下斑驳的影子,苏容若握着靖王的手,想起与他的初见,明明已过去了许多年,却只觉得那不过是一朝春秋。
他两人这厢脉脉相对无言,那厢胡赫作非听后却哈哈大笑:“难怪在阿晖的庆生宴上,你俩如此不对付。”
不顾穆那冲杀人的目光,粗声粗气将往事说出,指着额头伤痕:“瞧,便是他当时留下的,幸好琪娜娜不嫌弃,否则害我这辈子娶不到婆娘。”
众人的哈哈大笑声中,贞元想起洛京外宽阔的官道,若有所思:“最近来客甚多,时有人员阻于道上,我看,哪日也将新都驿道拓成十马车行。”
苏容若和靖王的眼底,笑意不约而同地僵凝。
斜阳外,流水孤村,简旧的茅草土坯屋,窗与门框稍许倾斜,外墙上横七竖八地散布着灰泥杂乱的补痕。
苏容若站在檐下,深吸口气,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走进主屋,一股尘土杂着汗水的异味扑进鼻端,她微微皱眉,抬起头,却见屋顶漏出几个小洞,落日将天光洒下,可见高低不平的地面。
屋角摆放着一张老旧大榻,灰朴朴的粗麻被子,隐隐可见内里干草,靠墙两个高低木柜,似乎贮存着衣物和粮食,还有几个柳条筐,装满了杂物和农具。
此处位于伦煌五十里外一个小山庄,是纳什从普通农家租借来的,三间土屋属主体建筑,几步远则是厨房,羊圈和厕所。
靖王去阿泰山练兵,她则带着贞元和小鱼来体验生活,纳什和小九随行,近百名禁军悄然无声地隐在暗处。
梳洗收拾完毕,天已全黑,苏容若掌起灯,对身侧女子微笑:“先歇息,明日需得早起。”
当她与沈玄微和崔相商量这次行动时,前者要求将沈天珠带上,她不清楚对方是如何说服胞妹跟来的,总之他是做到了。
她多少明白一些对方的意思,但这样一个曾经骄傲优渥到天上的女子,在经历那样的苦难后,如何能够轻易地,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沈天珠抱着双肩踡缩在自己带来的苇席和软垫上,看苏容若真的在床上铺好被褥和枕头,忍不住地问:“你不嫌脏?”
美如明珠的女子微微一笑:“脏?你可知我们吃进嘴里的东西怎么来的?阿诺练兵打仗时,卧冰躺雪,吃尘滚沙,怕是比这屋子的男主人还脏。”
隔壁男人们的打鼾声在静夜尤其响亮,但她知道,但凡有半点异样,他们便会豹子一般跃起,护在贞元和她们面前。
小家伙的房里很安静,估计贞元正在难受,这小子,此次的目的,便是要让他难受的。小鱼早在年前便到军营摔打,这点苦对他不算什么。
教育贞元本是梅妃的职责,想起那风华绝代的女子,死后一样长出丑陋的尸斑,她长叹口气,似乎自言自语:“红尘男女,谁不食五谷杂粮,经生老病死?身体脏些又如何?心里不脏便好。”
她说得漫不经心,对沈天珠却如于无声处的惊雷,发怔半晌,语意讥讽:“天天看到小慈,你不难受?”
“我为何难受?”苏容若淡淡地反问,沈天珠眼中浓浓的厌恶:“不会想起你的男人曾和别的女人颠龙倒凤地快活过?”
风从门缝拂进,吹得烛火摇曳,吹不去女子眼底沉静:“人生短暂如雾如露,谁能伴谁到永远?我倒希望阿诺那几年,曾经真的快乐过。”
往事于自己如芒刺扎进肉里挑不出来,可她为何?如此地风轻云淡。说不出的怅惘涌上沈天珠的心头:“王淑仪设计你,甚至想杀你母子,你竟然不恨她?”
“你恨的时候可觉得快乐?”苏容若反问,声音轻柔,依稀镜花水月,却带着走过山长水阔的疲惫,悟道难,行更难。
沈天珠沉默良久,再问:“如何做到不恨?”她终于为亲人和家族报了仇,可为何?心中恨意依然炽烈。
苏容若褪去手腕佛珠,置于她的掌中:“背负太多,伤的总是自己,有些人和事,不值得你浪费宝贵的生命。”
在时千般恨未消,及至去时无一事。她喃喃地念着了空在梅妃逝后写下的偈子,卧倒床榻,很快熟睡。
沈天珠愣愣地看着,那传说中曾历经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生离死别的金枝玉叶,在陋室的粗被中安然入梦。
清晨起来眼眶发青的除了沈天珠还有贞元,苏容若视而不见,只与小九备好早餐,目送着纳什带着少年去到农田劳作。
日上屋檐,她在竹篱前静心打坐,如普通农妇一般,和小九打扫庭院,采摘疏果,搬出随车带的食材厨具,为众人准备午餐。
篱栏边的菊花开了,嫣然清华,如惊鸿照影,沈天珠采得几朵,望向不远处的金色稻田,掬一缕斑驳日色,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