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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蜻蜓之空】
早晨的小公园在淡灰云色下显得更空荡寂寞,昭华坐在柳下的长椅上,凝望着灰色的静水。
这一次真的难以挽回了吧,体内的恶魔再次暴走,自我进一步丧失,应该……再也得不到信任了吧。
该怎么办呢,能逃避到什么时候啊……
苦闷中突然听到清脆铃响,昭华往后望去,林荫下赫然晃悠着一辆自行车——
没有人在上面!
昭华随即跳了起来汇聚风脉:“谁?”
听到他的声音,自行车那边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吓一跳吧?是我啊!”
是鬼山蜻蜓的声音。自行车上雾一般地缓缓现出蜻蜓全身包裹的白色身影。
“是你啊……”稍稍安定下来,昭华疑惑地打量他,“这是什么技法?”
“改变光在空气中的折射率而达到隐形效果,好玩吧?有空时我教你啊!”看到他慢慢解除防备,蜻蜓熟络地骑车过来,把车泊到一边就过来坐。
“你倒是把自行车也给隐形了啊……”虽然还不清楚蜻蜓的底细,但昭华还是觉得很安心,也许正是如今这种介于熟识与陌生之间暂无利益冲突的平淡关系,才让他感到自在。
“你怎么了?在散心?”蜻蜓闲散地问。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昭华烦闷地捡起一片小石子抛到湖中,看着那连串的涟漪。
“就因为小马哥的事?”
“小马哥……”愣了一下后,昭华不由笑了出来,“那可不是能喊得这么亲切的人。”
“没什么不可以啊,他的名字是拼作‘mask’吗?面具。”
“大概吧,我也不是那么了解他。”
“那可得注意点了,知己知彼嘛,”蜻蜓又掏出食物盒,“吃吗?水晶虾饺。”
“谢谢,但不用了。”
“我又不是怪叔叔,没做手脚的。”
还没有兴致吃东西,昭华只是摇头:“你吃吧。”
蜻蜓却突然夸张地往上扯口罩:“才不要咧,想偷窥我英俊的面容吗?”
这人真是……昭华忍不住笑出声来:“谁想看啊……”
蜻蜓也笑起来,望向湖面:“感觉好些了吗?”
“算是吧。只是……”
“毕竟是自己人,我觉得不用害怕,”蜻蜓安慰他,“会没事的。”
会这么简单吗……昭华没回应。这时他感觉到了从草坪上传来的微弱波动,探知型的气息,从那微弱的反应来看应该是阿贝尔的“感官延展”。
“好快……我们的朋友来了,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回避吧,”蜻蜓利落地起身骑自行车,“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跟你们站一起的。”
看着蜻蜓慢悠悠地骑远,昭华回过头来,小径上很快现出了那头张扬的灿烂金发,确实是阿贝尔。
“昭华!”阿贝尔远远地向他招手,大步跑了过来,“气息隐藏得真好,这很挫我跟雪松的自信啊。对了,我先跟雪松说一声,他很担心你。”
“还麻烦你们来找我,对不起。”
阿贝尔笑了笑,慢慢开口:“别难过啦,没事的。”
“我说了很伤人的话……哈登他,不会再原谅我了吧?”
“不会的,他也会明白自己也有不对,没问题的。”阿贝尔也坐了下来,语气温和,跟柔软拂掠的碧绿柳条一样。
所以才不想在这种时候被找到啊,跟蜻蜓不同,阿贝尔他们更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样总免不了讨论更深的问题,自己想先逃避,但也会想倾诉、求助,软弱的事实就不得不暴露……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忍不住透露破碎的想法:“我想道歉,我很在意,所以才……我总是害怕会让别人不高兴,因为……”
因为……什么?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愿意认错,可是更实际的做法呢……我挽回不了哈登的视力,可就算去道歉、想着多少要照顾他一下,也只会让他厌烦而已……但逃避的话他也会觉得我没有丝毫反省吧?不能让他觉得更难受……于是我还是招致了他的愤怒和拒绝……”
就算觉得希望渺茫,就算自己也觉得无理,也确实希望哈登能说“这不是你的错”,因为不安啊,不想独自一人,不想跟任何一个人变得那样疏远,何况那还是自己一心憧憬着的勇者。
看着苇草之上悠悠飞舞的蜻蜓,昭华苦笑着想,真羡慕啊。
强韧的昆虫,虽然身体那样脆弱,却也有着强韧的翅膀,能在灰暗天幕下继续承受水汽的重量飞舞,哪怕只是低飞也好,也能飞翔在充满挑战的天空下啊……
不禁嫌弃无能的自己,昭华轻飘飘的目光追随着蜻蜓:“这样就好吗,被责怪、承受相应的痛苦?可是我为什么也更不安、愤怒起来了呢,就像觉得自己之前的行动变成了讨好和软弱……明明应该不是为了感动他而做,但是……”
“其实是因为朋友太少吧?所以才感到不适也不敢表露愤怒……我只是……”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觉得悲哀,昭华觉得眼睛泛酸,眼前的景色开始浮漾动荡。
想要得到谅解,这个心思是有错的吗?为什么明知不能强求原谅,在被拒绝后却无法承受甚至憎恨哈登呢?为什么一下子就把自主权交给马斯克,这样地逃避现实呢?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皮肤:“我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心里堵得好难受,好想呐喊,但发出来的却只有颤抖的哭音:“做错的我会检讨,但是我希望……”
不能再说下去了,够了……他抬起头,使劲眨眨眼睛。
“昭华……”阿贝尔安静地听完,露出复杂而为难的神色。
不要安慰我……昭华想这么说,就是因为不想被安慰,所以他才愿意跟温和寡言的阿贝尔说这些吧?
“哈登也许并没有恶意,难受的话直接说出来吧?把你的痛苦告诉他,跟他交流、让他和你能相互理解对方的心情和想法。”
“但是……”
“说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吧?朋友本来就应该是相处起来会觉得安心的存在,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自己,哈登是怎么想的,不问清楚怎么知道呢?”即使是沉静的阿贝尔,也还是会说出安慰的话来。
眼睛不由再次酸起来,昭华感到泪水又止不住地涌出,甚至想要抽噎……
不可以啊,这样会显得很娘很软弱的……但即使感到羞惭,在阿贝尔面前他还是想哭出来。
阿贝尔慢慢地开口:“我的朋友也很少。但少也罢,朋友本来就是不能勉强的不是吗?现在你觉得不舒服,那就再争取最后一次机会,去跟哈登当面说清楚,不管结果是能挽回还是继续冷淡下去,你都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这样坦然,确实是阿贝尔的风格。但自己的话……
“昭华,其实在你的内心里,你并不觉得我们是你真正的朋友吧?”
被这样直接地询问,昭华不禁苦笑,轻轻回答:“也许就是这样吧……我不想自己一个,哪怕只是能说上几句话也好,希望能跟别人站在一起……”
“可你并不希望只是这样吧?”
“我希望的……”是怎样的关系呢?
“是可以无所顾忌说笑的、相互理解的那种存在吗?”
“是,这是我所希望的……”
阿贝尔露出有点意外的神情:“对你来说,雪松也并不是这种存在吗?”
“雪松能让我安心,可是我们之间总是有隔阂,我们之间的话题总是很少……”
“因为你在勉强自己吧?雪松也许没有察觉你的隔膜感,他也许以为那样时不时应几个字的就是真实的你……有跟他说过你真正喜欢的话题、真正感兴趣的事物吗?”
“……没有,说那些他会不感兴趣的吧?他会觉得我更无聊,然后……”
“昭华,表达出来吧,即使是很好的朋友,就像贺先生和吉恩老师,不也有着不同的兴趣吗?不要自己先认定这是交流的障碍,让亲近的人知道你的喜好吧?得失本来就不应该在平等交流中时刻计算,不要顾虑。”
可以做到吗,凭这样懦弱的自己……
“虽然痛苦却还撑着,你还是想跟哈登做朋友的吧?”阿贝尔问,“我觉得……哈登性子直,不管怎样就当面说清楚吧,不袒露真实的话,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能跟你当朋友的人呢?”
“但我害怕——”
“从今天起重新认识彼此吧?”阿贝尔微笑起来,鼓励的眼神让人安定,“昭华,虽然说出来很羞耻……但我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大家也一定是一样的。”
“阿贝尔……”
“不要紧的,没什么可害怕的,大家都是平等的,不需要时刻想着迁就或者畏惧,你不欠什么。”
“但我是有过错的啊!”昭华不禁喊出来。
“谁没有过错,改正就可以了不是吗?不要因此觉得比别人要低微,来吧,告诉哈登你的困惑吧?”
看到他的迟疑,阿贝尔又笑起来:“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啊,我们是男生嘛,有时和好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动作啦。”
是这样的吗,能这么简单吗……
“好了,来吧?”阿贝尔伸出手来。
“……好。”
“我会在一旁,没事的。我也想跟他好好交流,我们一起。”
他们一路走回公馆,径直去了哈登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哈登侧过头来,阿贝尔马上开口:“哈登,昭华他想——”
“阿贝尔!谢谢你,但你做得足够了,接下来的必须我自己做才行!”
“……怎么了?”哈登困惑地抬头面向他们。
“哈登,我想跟你谈谈……也许会很讨厌,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啊?”一时错愕的哈登顿了一下,发出了平时绝不会发出的、“很蠢”的声音,这也让一旁的克里欧轻笑起来。
被克里欧和阿贝尔带笑的眼神鼓励,就像豁出去了,昭华小声说出来:“是因为我的错,你才变成这样……我知道,可是我希望弥补我的过错……”
他猛然抬起头来凝视哈登,虽然对方暂时看不到他的表情:“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请告诉我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能接受!”
“……”哈登愣在那里。
“告诉我吧,因为即使犯过错惹你生气,我还是想跟你做朋友啊!”
面对这样直接的询问,哈登一时不吭声了。
在沉默中,阿贝尔也慢慢开口:“哈登,我想你对这种事是不太敏感的,可是昭华对你的态度困惑担心了很久,所以你也坦率地说出来吧,你的感受。”
对此露出了迟疑的神情,哈登别过头去,不发一言。
“哈登,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吗?”克里欧淡淡地提醒,这令哈登抿了抿唇。
“我……应该道歉的,”露出了难以应对的表情,哈登艰涩的声音里带着不知所措,“我不习惯这么……唔,矫情……我从来不道歉……”
虽说一心期望,但听到哈登软下来的话语果然还是不习惯,昭华不知所措地望望阿贝尔,对此阿贝尔则发出了轻笑。
“……我对所有人发脾气,”哈登低着头慢慢说道,“并不是真的生你的气,我是……对没用的自己发脾气而已。”
“你……”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眼眶发酸,昭华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你……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听到吸鼻子的声音,哈登有点懵。
“你态度不和善啦小哈登。”迪蒙插嘴。
“你闭嘴……张昭华,我并不是真的想生你的气,呃……对不起……阿贝尔也是。”
“一句对不起就这么分给两个人太小气啦!”迪蒙大笑起来,“不过这真的很难得啦,小华还有小菠萝就请勉为其难地收下这句话吧!”
“我可是很认真地道歉了啊!”哈登一脸恼羞成怒。
“……菠萝已经是统一的称呼了吗?”阿贝尔开始纠结另一个问题了。
思绪一下子被带跑,昭华望着阿贝尔的发型笑了一会才吸吸鼻子:“……所以,现在……我们之间没事了对吗?”
“大概……没事了。”哈登别扭地说完,侧脸埋入枕头里。
“原谅我……我会注意的,”他闷闷地说,“不会乱发脾气了。进来前你就哭了吧?真是……为什么还会惹男生哭啊……我知道我脾气坏,我会改的。”
这就足够了……感到由衷的安慰,昭华笑了笑,然后轻声问:“哈登你,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本以为哈登会慎重地想想,但哈登却一如既往地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是?”
这倒是让昭华回不上话来了,哈登这样理所当然的回应实在出乎意料,毕竟这可是那个看起来最凶悍也最不把一切放在心上的人啊。
“因为是能安心的,所以才会随口得罪……但我并不是真的想骂人啊,”哈登的声音低了下去,“可我最近……失去了资格。”
“……资格?”
“我知道,我黄蜂一样直来直往,嘴巴坏脾气也不好……所以也只有能打架这个优点而已。现在不能打架的话,”哈登自嘲地笑笑,“已经完全没用了吧?”
“并不是这样的,”阿贝尔不由开口,“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但我觉得最纯粹的友情应该是不会从一开始就以力量或利益为前提的。”
“从一开始,早熟的你们就是以我们是利益集团为前提合作的嘛,也是没办法……”迪蒙感慨,“只有小松在直率地进行交流,而你们就提防着彼此……要不是亡者异逼得急了,你们大概还能慢慢融洽起来。”
是啊,到如今,月明等几个来自普通队伍的魔法师还是习惯一起行动,伊凡泰雅他们也经常在一起,艾莉西亚则偏向单独行动,阿贝尔作为后来者跟大家都不咸不淡,只有雪松跟各方都挺合得来。
“现在还不晚。”阿贝尔说。
“当然,小孩子之间想消除隔阂也不难,”迪蒙赞同,“哈登,也尽快跟小松说清楚吧。”
“我知道了……”
“还有贺先生。”克里欧坏心眼地补充。
“你好烦!”
放松了下来,笑着的阿贝尔又来到窗前,将窗户关小了些:“风好热……”
“空气很闷不是吗?不过看起来天气又不稳定起来了。明后天大概有雨吧。”克里欧应声。
“今年的雨水已经很多了啊……”阿贝尔略带苦恼地远眺云幕,似是自语。
“‘龙王’才过境不久吧,但新的热带气旋会很快生成、登陆也说不定,台风季才刚开始。”克里欧不以为意地说着,继续翻着书看。
这算是天惩者最强预知能力者的预言吗……新的风雨正在积聚,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如期而至吧?到那时,如今不曾紧握过的手会彼此紧握吗……
望着哈登显得柔和许多的侧影,昭华不安的心又找回了些许勇气——
到那时,至少自己要让大家安心。至少要束缚住的是自己内心的黑暗,是那寄宿在他体内的、向往那昏暗天空境界的雨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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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鸣蝉知夏。蝉声起时,久远的季节又在晦朔更替中盛大重叠起来。从未消解的思念,从未消弭的恨意,从未排解的不平……破土而出的鸣蝉可知深壤之下层积的感情?脆弱空蝉能承载多少情感,常恨言语浅,如果可以的话,就将内心那强烈的爱憎尽数宣泄吧,把那时间之川都难以磨洗的呐喊抛与天穹。
下篇,群虫之歌(终):蝉鸣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