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芫娘自知留在凤翔楼中再不是长久之计,但若是想要在荷花市场里做生意,钱决不能用少。无论是租铺面雇伙计,少不得要使钱,如今不能不开源节流。故而除过凤翔楼中的工钱,芫娘抽空便替旁的主顾捎些食盒子赚打赏。端午过后大抵半个多月的时候,芫娘才又应下一笔往香凇山上送饭的活计。芫娘早早就将食材都准备了个妥妥当当,趁着天色未亮,便收拾好食盒,雇车往山里头送去。香凇山广阔,不乏有人修建庄园别院,点城中的饭食送上山倒也算是稀松平常。冷食摆盘容易在路上摇散,热食菜色则不耐放置,需得新鲜出锅的才好。故而这饭食往往是将准备好的半成品食材送到山上,再由掌灶的处理成可口饭食。
芫娘将东西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方一进庄园,她便进厨房里头忙活起来。
今日的饭食满共一只红馥馥柳的糟鲥鱼,一盘糖醋小排,一只烧鸡,又有芹菜桃仁,清炒的鸡毛菜,咸肉竹笋汤,另并有四色果子。
芫娘端起炒锅和大勺,便如鱼得水,三两下便趁着明火赤焰上热热的锅气将几例菜色悉数出锅。
庄园里头的伙房极大,除过芫娘便空空荡荡的,芫娘自然越发觉得挥洒自如。大抵半个时辰过去,芫娘便已经结束了活计,开始打理起锅台来。
她细致地将锅台擦洗一遍,又蹲下身子将灶台下头的柴灰扫了个干干净净。
谁料刚刚将一切打理妥当,她便冷不丁见到一个人鬼鬼祟祟潜进了伙房。那人朝着四周打量一周,随即将什么东西一下子扔进了灶膛里头。
还不等芫娘反应,来人便一溜烟地窜出门去。“头儿,伙房里头没人瞧见。”“那账本子已经烧了,就是那姓陆的来了,也定然找不到官银的下落。”
芫娘趴在窗下一望,不由得眸子一缩。
站在外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追杀过陆巡的紫衫人。
芫娘眉头微蹙,连忙不动声色地缩回了墙角。直听得人都已经走远,她才忙慌慌将火钳子伸进了炉灶。
灶膛里的炉火不旺,芫娘在灶膛里扒几下炉灰,随即便将烧去一半的账册钳了出来。
账本被烧得千疮百孔,但上头的银两数目却仍旧依稀可辨,且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那些人这么急着毁掉这账本,便足以证明账本是陆大人和六爷需要的。
芫娘只翻了两页,便拍了拍手上的灰,连忙将半册账本揣进自己怀里。她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使然。
她得下山,把这些东西交给六爷。
芫娘忙不迭收拾好东西告别庄主,随即便坐上雇好的车准备下山。谁料天公不作美,芫娘一行刚刚走到一半,便听到隆隆雷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车夫见状,顿时将骡子喊停。
“要下雨了,山路上滑,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山里头狂风大作,芫娘捂着自己身上的账本,扯着嗓子大声道:“师傅,我急着下山,可以加钱,能不能赶一赶?”
“不行不行,这路太滑了,骡子都不敢走,怕嘞。”师傅连连摆手,“这雨瞧着不小,山里下雨危险,还是不要敢了。”
“那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那谁知道?兴许三五个时辰,兴许三五天,山里头这天气,谁也说不上个准数。”
芫娘望了望天,犹豫片刻随即从车上一跃而下,她可实在等不了三五天那么久。“师傅,你去避一避,我得先赶回去。”“你把东西都送回凤翔楼就行。”
芫娘作别车夫,便在山路上紧赶慢赶起来。没过一阵,大雨果然倾盆而至。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呼啦”一下全都从这口子里头涌溢出来。
饶是芫娘带着伞,却仍旧寸步难行。
这雨来得太猛太大了,比她想象的要大太多太多。
芫娘没坚持过多远,便听得山头上传来一阵隆隆巨响,紧接着,一道排山倒海的巨浪便自山头上倾泻而下。
暴雨太大,催发了山洪。
芫娘皱皱眉头,连忙捂紧怀里头的账册,寻着周遭的高处攀树而上。雨哗啦啦地拍在她头顶上,她紧紧攀着树干,眼睁睁望着湍流裹挟着山间巨石和树枝朝山下砸去。
山洪越淹越高,嘈杂的水声犹如万千野兽咆哮。
她心下有些怕了。可是她知道,她得先活下来才行,她还要回去把半册账本交给六爷。
芫娘四下打量,朝着高处越爬越远。
也不知是咬着牙爬了多久,她才终于望见了智妙寺。
寺中的师傅拿来绳索将她牵上山顶,芜娘才算是终于得了一方安全的歇脚处。寺中已经聚集了好些人,直到此时,芫娘才知道这山洪太大,是十好几年都不曾遇见过的大洪,山路早已被冲断了。
智妙寺的师傅们慈悲,在山上四处救人,忙的不可开交。芫娘擦干了头发,便开始替寺中的师傅们烧开水,蒸炊饼,照料其他来到寺中躲雨的人。
直等得天色变暗,芫娘才将姜汤送进最后一间大禅房。
谁料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盼星无疑。
盼星见状,忙将芜娘牵进禅房里:“美小娘子?你身上怎么都湿透了?”
“芫娘?”谢云笈见状一惊,也连忙上前,“这么下去会风寒的,快来换身衣裳。”
“这……”芫娘愣了愣,“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快来换上就是了,穿湿衣服怎么能行?”谢云笈却丝毫不迟疑,转眼便叫盼星拿来了自己的衣裙给芫娘换。
干干爽爽的衣裙一换,芫娘自是要比浑身湿答答的时候好受了许多。
一条天青色的褶裙,一件白花菱的长袄,再套上杏子红长比甲,面料上成,花纹精细,穿在身上舒适又熨帖。
可惜芫娘顾不得欣赏这名贵的衣裳,因为她忙着收拾先前揣在怀里的账册。方才在山中吃透了雨,账本自然也在怀里头吃了好些水。她一时又悔又气,只觉得自责得不得了,只想着要快些把账本烘干了才行。
一旁的谢云笈见芫娘换了衣裳,便掩唇轻笑起来:“这衣裳倒是衬得荒娘气色越发好了,像个小美人。”
盼星便也打趣:“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姜娘子这么一穿,还真像个官家的小姐。”
芫娘被说得红了红脸,连忙低下头收敛好账本,道了声谢,又转移话题道:“云笈姐姐今日怎么会在山里头?”
“小姐今日进山拈香,不想被山洪困在了这。”盼星解释起来。
好在寺中的师傅们安排得格外充分周到,不止有这一间足够主仆居住的幽静的大禅房,另有被褥,汤婆子合着点心和牛乳。“除过这山里头有些冷,已经算是极好了。”
芫娘瞧着盼星和谢云笈身上单薄的衣裳,心下自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云笈姐姐稍等我片刻,我去弄些热乎的东西来。”
她利索地回到了寺中的厨房,煮一锅滟滟的茶水,滤掉茶叶,又将牛乳倾倒进去,再加一些薄盐,便熬成了热乎乎的牛乳茶。
雨好像已经停了。
寺里头的人都已经歇下,四周静静的。
芫娘将牛乳茶端回禅房,分给谢云笈和盼星一起喝。
棕黄的牛乳茶口感醇厚,滋味香浓。茶叶的苦涩悉数被牛乳中和,只余下悠长的回香。一口茶下去,淡淡的咸味令人倍感熨帖,谢云笈和盼星顿觉浑身舒畅,从头到脚都变得暖和起来。
谢云笈长长松下一口气,又啜下一口牛乳茶:“果然舒服好些了。”
“京中炎炎夏日,真不想山中竟会冷到此般,还好有芫娘在。”
芫娘点亮羊角灯,便又问道:“这些时日山中时常有雨,云笈姐姐怎么会正巧这时候来拈香?”
谢云笈轻轻叹下一口气:“母亲身子孱弱,每逢佳节总要重病一场。”
“今年端午自然也是照旧,前些日子一度昏了好些天未醒,着实令人担忧。”
“父亲和兄长忙于朝事,家中只有我这个闲人,自然也只能由我来智妙寺拈香替母亲祈福。”
芫娘闻言,不由得抿了抿唇:“云笈姐姐平易近人,家人定也是良善的人。”“云笈姐姐的母亲,定会吉人天相的。”
谢云笈又斟一杯芫娘的牛乳茶,将茶杯握在掌心里头取暖。“每回一碰到芫娘,总是能有些好运气在,兴许借了芫娘的吉言,母亲果真会好些。”
禅房里沉静片刻,才又传来盼星的声音:“美小娘子,今日山洪不止冲断了山路,还冲毁了山中的屋舍。智妙寺里头收留了不少人,恐怕连禅房也紧凑得很。现下天色已经黑了,你晚上可有安置的打算?”
芫娘轻声叹气:“我原本是想急着下山去,不想反而弄巧成拙。”“晚上在寺里头凑合一夜,只要山路一通,我要即刻就下山去。”
“怎么能凑活?”谢云笈轻声道,“你留在我这禅房里睡。”
“师傅们只留给我们两床被褥,一床得给盼星。”谢云笈牵住芫娘的手,“另一床就搁在床上,咱们钻一个被窝,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