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章…
忙活的时辰一闪便过,前院中虽还宴饮正酣,后厨却已经得闲下来。芫娘满心惦记着晚上去赏月,饶是脚下生烟地忙了一天,此刻也半丝不觉得累。
眼瞧着蟹宴接近尾声,诸事皆是顺顺利利的,芫娘便忍不住遐想起晚上的愉悦时光。
她今日在英国公府中做了宴,亲自为这顺天城里的达官贵人们烹了不少菜着。
遥想当初在香海时,六爷挤兑她,说是等她做了掌灶,就要请皇帝老子来吃她的席面。如今她愿望成真,能在国公府里独当一面,终于也轮到她挤兑他一回了。
等到晚上,她就拿那些话去问他,等他说过的大话收不了场,脸上的表情一定会精彩得前所未有。
芫娘想着这些,嘴角便不由自主朝上翘了翘,脸上更是忍不住沾上笑意。
可惜不等芫娘再细想,一旁却忽然传来声音唤她。
“芫娘?”荟贤楼中的娘子从外头快步走进来,“芫娘?怎么了?又想你的如意郎君了?”
芫娘耳根一烧,连忙低下头:“哪有?”
“没有?没有怎么脸红了?跟外头树上那海棠果似的。”
“啊?没有,我才没脸红。”芫娘一滞,忙不迭伸手捂住脸,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荟贤楼的娘子捂着嘴轻笑两声:“哎呀,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来是有正事。”“前头喝酒喝的厉害,解酒那桂浆快没了,芫娘你再煮些吧。”“肉桂和乌梅我都拿过来了。”
芫娘这才接过食材:“好,稍等片刻。”
她说干就干,迅速将肉桂和酸梅用清水冲洗干净,快刀切碎,便装进纱布包,丢进满锅沸水里熬煮起来。
肉桂性温,香气特殊,最宜与性寒的螃蟹作配。肉桂再加上酸口的乌梅熬煮,用来生津解酒,更是事半功倍。
食料在沸水中翻滚一阵,清水便汲取足了肉桂同乌梅的精华,变成了红亮澄澈的汤汁。
将这汤汁盛出晾凉,拌上蜂蜜,便成了酸甜可口的桂浆。酒足饭饱之后喝上这样一杯,消食解腻,益气去痰,别提有多舒服了。
芫娘将桂浆分装进壶里,便端着碗一道儿往前院送去。连接着后厨同前院的是一道长长的檐廊,她们走到檐廊的头就停下,将桂浆倾好,国公府的下人们便鱼贯端去。
几壶桂浆滋味醇香,果然很快被分饮而空。
荟贤楼今日前来准备宴席的事宜,也算是彻底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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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英国公府中的“祸害”今日并未发作,大家不由得额手相庆,连往回走得脚步都变得轻快不少。
走出去不远,檐廊另一侧的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哄闹的嬉笑。大家闻声,便不由得隔着花窗打量过去。
“诶,你们快看,那里是陆小公爷和谢家小姐吧?”
“长公主今日专程设宴,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替独出的小公爷相看谢家小姐?”“一家是皇亲国戚,一家是二品大员,怎么不是门当户对呢?”
芫娘听闻大家谈及谢家小姐,便猜到是云笈姐姐在。她顺着花窗瞧过去,果然在人群里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听闻是议亲,她便又探了探脑袋,忍不住想瞧瞧云笈姐姐要嫁个什么模样的郎君。
芫娘的视线又扫了扫,谁知这一眼望见,她便在原地僵住了。
在人群里被簇拥着的,不是旁人,是锦衣卫里的陆老六。
是送她绒簪,要和她一起看月亮的六爷。
他还穿着当初她在香海替他洗过的白道袍,外头的群青搭护上拴了一根绦子。他眼中满是倨傲,同往日的神情丝毫没有差别,可是此时此刻被众多权贵众星拱月,他才越被衬托出一份旁人难以企及的矜贵。
芫娘觉得自己眼前莫名一黑,便忍不住发起抖来:“你们说那个是……英国公府的小公爷?”
“可不是么?不是那个‘祸害”小公爷还能是谁?”
“嘘,小些声,仔细给人听见。”
……
芫娘已经听不大清大家还讲了些什么了。
她心中只剩下一团乱麻。
地位尊崇的小公爷,怎么会是那个在香海吃着小摊,在赌坊围追堵截之下被她踹进床底,肯教翠翠打马吊,跟远萝楼的姑娘们打成一片的六爷呢?
芫娘侧了侧目光,试图将陆怀熠从自己的视线中撇出去。可这一侧,便又瞧到了云笈姐姐。
她今日俨然是打扮过的,但仍旧淡雅素净。
一条宽澜马面裙,一件白绢长比甲,不多丁点销金绣花,越发衬的人似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桃花春目,朱唇若丹,鸦发挽作云髻,一边簪着支桂花玉兔,赤金的桂花,白玉的小兔,另一边戴的则是一支通草茉莉花,丝毫不似旁人满头珠翠,反倒过犹不及。
就算是在这满院子的京城官眷贵女之中,谢云笈也绝对是目光汇聚的焦点。她知书达礼,谈笑间落落大方,一颦一笑尽显雅致,即便是女子也难不对她倾倒。
这般温和端庄的大家闺秀,会被宁安长公主相中也并非意外。六爷是国公府的世子,云笈姐姐若是嫁给他,便是真真的门当户对,日后想来也定会和和美美。
芫娘咬着唇瓣,不由得垂了垂目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桂花玉免的绒花簪。眼前的花窗隔开的不止是距离,还有萤火和月光。
云笈姐姐待她那样好,又送书给她看,又请她去谢府,她怎么能和云笈姐姐生了龈龋呢?
芫娘自嘲地笑了笑。
云笈姐姐觅得如意郎君,她明明应该高兴才对呀。
可越是强迫自己这样想,芫娘就越觉得委屈。
从在香海起,她就没有一天敢停下努力的步子,她想要站在和陆怀熠比肩的位置,想要毫无顾忌地去喜欢。可他却从来没有告诉她,他们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即便她能端着锅勺在顺天登峰造极,他们之间也有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
芫娘摸着怀中的茄袋,数不清的难过瞬间涌上心头。
红芍姐姐先前说的同心结,大抵也是为着陆谢两家结秦晋之好才去打的。倒是她的茄袋,此时显得格外不值一提。
芫娘觉得自己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痴心妄想。
眼泪珠子顿时从眼眶中争先恐后地溢出来,怎么收也收不回去。芫娘咬着牙抹抹脸,将她茄袋往远处一丢,匆匆独自往厨房跑回去。
院中的宾客们赞美之词不断,陆怀熠却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眼见周围人终于三两成群各自谈笑,他便瞧准时机,趁着旁人这一时半刻顾不上他的机会,一把将谢安朔扯出院子。
两个人走了很远,直走到一个偏僻的别院才慢下步子。
眼见四下终于无人,谢安朔一把甩开桎梏着他的手,眉眼间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怀熠牙疼似的抽了抽嘴角,满腔子言语一时不知该先说哪句,犹豫半晌,最终生是被气笑了:“你问我?我还要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回你欺负芫娘的账,我可还没跟你算呢,你如今又给我闹个婚约出来?”
“你们谢家的女儿没人要了?挖空心思地往我们英国公府上送?”
谢安朔狠狠睨陆怀熠一眼,随即垂眸仔细打理起自己被拽皱的衣裳,冷笑道:“你倒也不必把自己说得这样招人稀罕。”“就算全天下的男儿都死绝,我们谢家的女儿也未必愿意嫁个穷著极欲的育粱子弟。”
陆怀熠觉得好笑,便揶揄地笑出声来:“好啊,谢大人眼儿高,瞧不上才正好。”“依我看,你就快些带着你们谢家的闺女铰了头发去当姑子,正好免得要同我议亲惹上陆家,沾脏你们谢家清贵的门楣。”
“陆怀熠……”谢安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眉头拧出一个深深的“八字”,“云笈不是来容你消遣的……”
“这婚约是长公主有意,请了仙君山的张天师亲自掐算,说是百年难遇金玉良缘。”谢云笈不知是什么时候竟跟着两人来到了偏院,眼见得陆怀熠和谢安朔已然是剑拔弩张,她连忙出来解释。
陆怀熠嗤笑一声:“不是?给我娘算命那签,你们家是不是花钱找那什么天师换了一桶子一模一样的?还百年难遇的金玉良缘?可别把我给笑死。”
谢云笈正色道:“此事全乃巧合,无关兄长,更无关谢家,还请陆世子勿要为难。”
陆怀熠撇了撇嘴。
如今被抓回府,今晚恐怕都出不去了。
他明明答应过荒娘去看月亮的,同心结都打好了,偏偏如今出这档子烂事,实在叫人不能不心烦。他半丝也不掩饰自己那不耐烦,警告似的对谢安朔道:“等下带着你妹别跟我走一块,打锤丸搓马吊也别跟我凑局子,省得我娘误会。”
谢安朔横他一眼,随即冷声道:“谢家书香门第,云笈又不是求着要嫁给你,没人想跟你在一处。”
“烂清高。”
“臭纨绔。”
谢云笈劝左也不行,劝右也不是,只能眼看着两个人相互越看越不顺眼,最终冷哼一声不欢而散。谢安朔一把牵住谢云笈的手,忿忿朝外走去。谁料谢云笈脚下一个不稳,冷不丁打了个赳趄摔倒在地。谢安朔眸子一缩,忙不迭俯下身:“抱歉,是我太着急了。”
“无妨,能起来的。”谢云笈试图起身,却只觉脚腕传来一阵钝痛。“嘶……”
“威了脚?”谢安朔轻轻挑眉,眸子里满是担忧,“走,去找郎中。”
他不假思索将谢云笈打横抱进怀中。
“诶,放我下来。”谢云笈一惊,连忙低声斥责。
可谢安朔却好似充耳未闻,只将揽着谢云笈的手扣紧了些。
“先出了这偏院。”
一旁的陆怀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忽就从这两个人身上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虽说兄妹之间亲密些无可厚非。但是从方才谢安朔的反应再到如今这情形,直觉告诉他,这之中恐怕还有些猫腻。
这一回,他要赌把大的。
陆怀熠眼角挂上几分不带好意的笑:“等等。”
“这婚约,我有法子能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