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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以后,陆郡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心甘情愿地等了一晚上,只等来了聂斐然二次确认不要与他言好的回答。
可老实说,他又不意外。
主动权不在他,所以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怅然若失地看着手机上结束通话的提示,说服自己接受几年前亲手埋下的祸根。
上一次吵架的时候,聂斐然告诉过陆郡单元密码,其实强硬一些的话,陆郡完全可以不等这个电话直接上楼。
然而莽撞的苦果已尝过多次,女儿也才刚刚睡下,傍晚的通话里,他是尽量撑着才没让小朋友听出异样。
现在上楼的话,不说聂斐然会不会给他开门,对这件事的讨论势必会在两人之间掀起惊涛骇浪,加上这样的居民区里,左邻右舍都看着,到时候一定会闹得很难收场。
所以陆郡想了又想,承认贸然出现并不是聂斐然可以接受的方式。
既然聂斐然说不要见,那就是真的不想被打扰。
他只能另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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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周六去接女儿还有整整三天,那是陆郡唯一可以直接接触到聂斐然的机会。
而这三天里,他心急如焚,神经质地把那封手写信随身带着,焦虑难安地几乎隔几小时看一遍,
虽然糟糕情绪没有转移到其他地方,但他一副一触即发的样子,依然令围绕在身边的员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跟随他进出,没有人知道他当下的感受,如同骨缝中有蚂蚁在咬,
毫无疑问,信和药,两件事一直堵在他心头,渐渐也影响到了他的正常工作状态。
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摊开等他签字的文件,脑子乱糟糟地,半天集中不起注意力。
——既然上楼不现实,那在公司附近等呢?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然而这个想法出现后,很快又被他亲自否定。
因为更不现实。
时至今日,他私绑手机定位的"罪行"仍还钉在耻辱柱上未洗清,遑论还有去年对颜饶上门的失实指控。
最重要的是,在聂斐然话说得很明白的情况下,他如果只顾自己痛快,用围追堵截的方式处理问题,反而会显得像某类得不到就要毁掉的Stalker。
陆郡自认做不出来。
但很快,他还是绷不住了。
周五的时候,他厚着脸皮去参加了寰市品牌建设促进会牵头组织的企业发展论坛。
活动原定一天时间,早晨开幕以后是专家讲座,下午则是行业经验分享会。
这个论坛本来不该陆郡亲自去。
理由很简单——
按照惯例,虽然名单上邀请的都是寰市中小企业管理人,但因为讨论主题很明显集中于品牌领域,所以实际参会者通常是各个公司品牌部或者市场部的主要负责人。
不过很明显,陆郡既然决定去,自然别有企图,其实属于见缝插针,耍了他一直以来最不屑的小手段,赌聂斐然会出现。
他一开始还放不下架子,然而回想一下,营造偶遇这种幼稚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对聂斐然做了,只不过上一次计划被识破后落了空。
那落空一次还是两次,只要能见面,对陆郡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就这么想着,他再没有心理包袱地去参加了那个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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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五前的两天里,聂斐然也没有好过多少。
他表面看起来无事,该工作就工作,接了孩子回家后,一切如常,只在心底庆幸,庆幸这次陆郡没有胡搅蛮缠地非问他要自己都想不通的答案。
而对周六避不开的见面,他则抱着能躲就躲的心态,打定主意到时请楼下阿婆代他送聂筠下楼。
——挺怂的,但他不想不到更多能够两全其美的应对方法了。
不知道为什么,对陆郡表示出的朦胧意图和行动,他心中没有太多期待,也不害怕,只是隐隐约约感到淡淡的哀伤,总忍不住欺骗自己,总想逃避面对。
如果怎么做都会错,那就不做。
躲一次是一次吧。
但他还是把陆郡想得太简单。
因为周五早晨,当他和颜饶一起提着电脑进入会场时,一眼就看到了促进会会长那桌,陆郡西装革履,谈笑自若,旁边坐着上次野营时来接过他们的那位新助理。
也对,要达目的的事,陆郡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呢?
聂斐然耳朵一下烧起来,拐着颜饶找了个角落靠墙的位置,小小心心地背对陆郡坐,预备冷处理,低调到底。
"他怎么会来?"颜饶意会,从桌上提过咖啡壶,分别给自己和聂斐然各倒了一杯,又周到地按聂斐然的习惯加了两块方糖,只是推过去时耸了耸肩,勾唇一笑,打趣道:"不过也正常,大公司,老板'身先士卒‘对吧。"
去年那场风波后,颜饶一早感觉出聂斐然和陆郡之间距离越来越远,窃喜一阵后,暗暗努力刷存在,预备今年有机会就正式跟聂斐然挑破自己的心思。
而聂斐然也没那么粗线条,连日的相处,办公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傻,多少能察觉颜饶对自己特殊照顾,只是碍于对方从不表明,他也就只能在保持礼貌的前提下尽量保持距离。
理由也简单:一不想耽误工作伤害同事关系,二是觉得捕风捉影的事,大多是他自己私下的揣测,话说轻了像暗示,说重了则显得自己有些自恋。
但现在,聂斐然莫名听出颜饶语气中的一点刻薄和揶揄,略微奇怪地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在电脑中建立起了当天的工作文档,"这论坛谁都能来吧。"
"当然,"颜饶呷了一口咖啡,笑眯眯地顺杆爬,"我开玩笑的。"
聂斐然没再接话,等开幕以后,认真记录起了主讲人介绍的行业新规。
因为他们现在的公司是外资,聂斐然接手工作后,发现主营产品适用的广告法部分存在很大的国别差异。虽然部门下面有专门负责的人,但他总觉得自己脑袋空空的话,会没有底气去指导下属做事,所以总归有机会就要潜心学习。
而颜饶则放松得多,本质他的随行也只是充数,聂斐然是来正经学习交流,他却当抓住个"培养感情"的机会,从早上碰面开始,心里其实还挺美。
碰见陆郡倒属实意外,但他看着聂斐然遮遮掩掩的回避姿态,语言上稍加试探好像也没有明显不快,又觉得胸有成竹,反倒不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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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会开始了没多久,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郁禾。
谁都没想到。
尤其是陆郡。
他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要找机会跟郁禾断开联系,但万万没想到,在他腆着脸想要找机会见聂斐然时,郁禾也在做同样的事。
他这边假装不经意地一眼又一眼偷瞄聂斐然时,另一边郁禾鬼鬼祟祟地躬着腰,绕着会桌外圈挪到了他旁边的位置,在他来不及震惊的时候,迅速而自然地取代了旁边助理的位置,把张卜赶去了后面一排。
陆郡头都大了。
他第一反应是看聂斐然,然而聂斐然敲着键盘,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投影屏,好像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而他旁边的颜饶反而很敏锐地捕捉到他窥视的目光,客气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郁禾,很是耀武扬威的样子。
好歹忍到早晨的流程结束,陆郡一身只剩疲惫,他没想到来参加这个论坛会变成加倍放大的精神折磨。
"去吃午餐吗?"郁禾歪头问完,又替自己解释,"我早上去公司找你,想跟你请教之前风电那个项目,周秘书说你在这儿。"
陆郡说不出责怪,揉着太阳穴,无奈地开口,"郁禾,我——"
"陆总,郁总,赏脸一起用顿午餐吗?"
话被打断,陆郡抬头,是促进会的秘书长。
客套的话已经说了太多,因为安陆的实绩有目共睹,所以往常这样的活动,陆郡理应是作为嘉宾被邀请的。原则上,只要出席就是给协会背书,会吸引更多企业加入,轻易请不动。
而他今天不但不请自到,甚至还带来了游迩集团的副总,让会长和一些核心成员大为惊喜,都期待能有进一步交流。
两方各怀心思,不过说到午餐,陆郡心念一动,问,"午餐是包餐吗?"
"其他参会成员是的,一楼餐厅开了自助,菜式固定,可能不太合您口味,"秘书长推了推眼镜,循循善诱道,"所以我们邀请您去四楼小叙,可以按您口味点餐,不知您意下如何,郁总?"
秘书长说完,又转向郁禾。
而郁禾刚要答应,陆郡站了起来,礼貌推辞,"林秘书长,代我谢谢会长美意,但不巧我今天还有些事要处理,去一楼随便吃点就好,我们下次再叙,我做东,一定。"
"这样,那就不好耽误陆总,"话到这个份上,秘书长马上识趣,掏出名片递给他,恭敬道,"您有事随时联系。"
郁禾本来就是为了陆郡才来,这会儿听话听音,连忙也顺着陆郡,推脱几句后,不明就里地跟着陆郡往楼下走。
陆郡先打了个电话,好像问张卜餐厅的情况,郁禾没有听太清,不过这次陆郡没有沉默到底,挂了电话便转过身,表情微微严肃地看着他,轻声说,"郁禾,我今天真的有事,你先回公司好吗?"
原来还是嫌他烦,要打发他走了。
郁禾眼神黯下去,但还试图最后挣扎一次,"不能一起吃午餐吗?我知道隔壁街区有家很正宗的法餐——"
"今天有些困难,"陆郡尽量耐心,"风电厂的事我帮你打过招呼了,这次一定没问题,细则张卜那里留了一份,回头让他发给你?"
"好,好吧……"
郁禾失落地答完,觉得今天的陆郡很不寻常,似乎失了几分稳重,一直很急地要离开,但他没办法,满怀遗憾地分开后,他下楼,坐在车里难过了一会儿,自己一个人,吃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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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陆郡其实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表面的理智。
他电梯坐到一楼,再次跟助理确认聂斐然跟颜饶在餐厅的位置后,深呼吸,整了整外套,像要准备进去打仗似的,作出从容不迫的样子。
他进入餐厅,拿了餐以后,故意耽误了一会儿,但目标唯一,路线也确定,径直走向了聂斐然和颜饶的方向。
"这里有人坐吗?"
聂斐然跟颜饶说着话,手上切着盘子里的蜜烤猪排,一抬头,陆郡不等应允,已经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
他心口堵得难受,对着那张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问好都做不到,忍不住想起前天夜里电话中压抑的哭声。
——他突然明白,比起怕陆郡对他生气,他更怕更怕陆郡因为他流眼泪。
而颜饶笑了笑,老道又圆滑地打破沉默,"没人,陆总,就我们俩,随意。"
颜饶就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什么你们我们,开局就把界限划得分明,像是有意挑衅。
但陆郡难得没有立刻黑脸,他一心只有聂斐然,但坐下后,等了半天,欲言又止,还是迟迟开不了口。
"陆总吃得惯吗?"颜饶状若无意地打断,引他说闲话,"助理不一起?"
"为什么吃不惯?"陆郡知道自己再不抓紧,可能有的东西就要真正失去,所以面对颜饶夹枪裹棒的挑拨,努力忍着不发火,"助理的事用不着我操心,谢谢颜先生关心。"
收到那封信后,他管聂斐然有没有和这个颜饶在一起,只要聂斐然没有亲口认定,他就要坚定地去捍卫自己在聂斐然心中的位置!
然而颜饶并非省油的灯,光说不算,聊着聊着,手执餐刀,当着他把刚拆了壳的蟹腿放在聂斐然盘子里,提出问题时轻描淡写,却一击致命:"那刚才那位先生呢?陆总怎么不介绍一下。"
他说的是郁禾。
"他有事先离开了,"陆郡下颌收紧,又不得不在忍耐中回答,"颜先生未免对我过度关注。"
"可惜了,还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约doubledate,是吧斐然?"
这个想法来得突然,却让气氛完全凉了个透。
大概人性的缺陷都会随着交往的深入,时间的延长而无所遁形,没有人能够免俗。
愈靠近想要的东西,劣根性愈容易暴露,大脑也愈发容易不受控地说出荒唐话。
颜饶毕竟年轻气盛,仗着试错机会多,所以并不忌惮陆郡代表的势力。那句话讲得很痛快,脱口而出,甚至是得意忘形,但对聂斐然来说,已经彻底逾矩。
放在一年前,陆郡大概率会当场发作,因为骨子里的傲慢,习惯了众星捧月,不会允许有人这么再三挑战他。
但这一刻,陆郡只是像看神经病一样扫了颜饶一眼,再三暗示自己稳住,不要被他带着节奏走。
毕竟外露的情绪和脾气对当前的情境并无益处,他在进入这里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这是上一次争吵给他留下的刻骨教训。
而聂斐然听着两人阴阳怪调的对话,觉得心烦意乱,连纠正的力气也没有。
——又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颜饶的前一句话彻底打散。
刚才散会的时候,他确实也看到了郁禾,现在又提起,他只剩心累,无穷无尽的心累。
所以任面前两个人唇枪舌剑,他只是垂着眼睑,低头默默吃盘子里的东西。
但聂斐然没有吃颜饶夹给他的东西,因为你来我往之间,陆郡一边回应着颜饶,一边面不改色地伸过手叉走了那根蟹腿肉,接着换给他一块沾过酱汁的厚煎牛排。
——怕他误吃海鲜过敏,这是他和陆郡从前的习惯。
至少在离婚以前,保持了很多年未变。
颜饶看在眼里,正要开口,突然想到聂斐然跟他说过自己对海鲜过敏,一时脸上颜色也不太妙,气氛更是尴尬到极致。
好好一顿午饭,聂斐然的烦躁却在这一刻达到峰顶。
毁灭吧。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没说,两个男人却好像先一步为他争风吃醋起来。
他不愿以这种角色夹在中间,而陆郡和颜饶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或者说,他其实搞不清他们三个干什么。
而这两个人,谁都没说过明白话,也没问过他的意见,让他也不知怎么开口调停,好像自己只是他们用于攀比和证明自己被偏爱的某种工具。
他唯一想做且可以做的就是逃离。
于是他拿了手机和外套,起身,留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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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聂斐然前脚走,陆郡就跟了出去。
一点没给颜饶留机会。
而聂斐然出了大楼以后,闷头直走,拐进旁边的小路,接着在一家便利店里,头昏脑涨地随便一指,买了一包烟。
出来后,他又往前走了几十米,然后就停住脚步,就那么站在路边,抽了一根烟叼在唇上,看着来往的车流,开始发呆。
他才发现自己忘了买火。
不一会儿,陆郡追了上来。
陆郡面色沉静地走到聂斐然身边,从西服口袋里掏出只打火机递给他,淡声问:"会抽吗?"
而聂斐然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赌气的样子,拿起打火机就点。
——但他确实不会,尽管这是第二次。
他只知道怎么点烟,对吸进去的烟要从哪里经过,哪里吐出却不得要领。
所以第一口还是呛得咳了出来。
而烟好像也没有真正点着。
之后,也不知道哪里憋着一股气,他颇为倔强地把脸扭向一旁,不愿看陆郡的眼睛。
而就是这个动作,突然触发了陆郡的最后一道防线。
陆郡抬手,把他含着的烟摘下来,夺过打火机,同一根烟,点火,自己吸了一口。
下一秒,他有些粗暴地倾身过去,撞上聂斐然的嘴唇,很用力地亲他,好像此刻已是世界末日。
陆郡的动作一气呵成,又重又急,根本不给彼此回旋的余地,聂斐然只不过愣了愣神,牙关合上的速度慢了几秒,浓烈的烟味很快随着陆郡的吻窜进了呼吸。
等他回过神时,陆郡已经推着他进了旁边黑暗无人的小巷,眼看就要继续深入。
聂斐然只感到迷茫和屈辱,怒极气急,出于自卫心理,右手手臂下意识地扬起,而陆郡根本不躲,更不怵。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却迟迟下不了手。
见状,陆郡身子撤开很短的一段距离,只剩嘴唇若即若离地挨着他暧昧厮磨,似乎很坦然地在等待下文。
聂斐然心跳如擂鼓,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心动,但又突然犹豫了一瞬,想要收手。
可陆郡却比他反应还快。
陆郡猛地直起身子,彻底离开了他的嘴唇,然后不容置喙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接着,毫不客气地扇在自己半边脸上。
"啪!"
清脆的一耳光。
聂斐然手心像过了电一般涨麻。
但还不够,陆郡甚至是一副受用的表情,回手还要他接着抽。
"滚开!"
聂斐然脑袋嗡地一下乱了,挣扎不开,红着眼,踹了陆郡一脚,而陆郡像没有什么痛觉,连叫也不叫。
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