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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鸣策马带着岑樱一路疾驰,驶至了延庆坊。还未靠近便见那方天空燃起熊熊的大火,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不好!”他惊叫出声,急急勒住缰绳抱着岑樱跳下了马。
此时离宅尚有十丈之远,便觉有冲天的热焰扑上面来,热浪滚滚,几乎让人站立不住。
“发生什么事了……”岑樱手还搭在他颈上,懵懵地看着四周蚁群似的提着水桶去救火的百姓,又懵懵地望向薛鸣。“是……是关我养父的院子着火了吗?”
薛鸣脸上似被那热焰烧得火烫,愧疚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放下岑樱,拉着她手直奔过去,院门外,几十名白鹭卫正在着急地救火,一名领头模样的人见他来忙迎上前:“二公子!您怎会在此!”
“我不在,你们就将事情办成这样,我还不该来吗?”薛鸣厉声反问。
那人羞愧挠头,焦急地回头张望着大火。薛鸣又问:“人犯救出来了没有?”
“大人……大人!”还不及那人回答,两名白鹭卫急匆匆地跑了来,见了薛鸣又忙行礼,改口唤,“二公子……”
“我问你,人救出来没有?”薛鸣一把揪过了那人领子。
那名白鹭卫面露难色:“火势过大,人犯已经困在里面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
岑樱足下一软,多亏薛鸣扶住了才没掉下去。她惶惶地望着薛鸣,泪水无声横流,樱唇颤抖着,因过于哀恸已说不出话。
薛鸣心里一阵刀割似的剧痛,他板起脸来教训那几名白鹭卫:“快去救人!别说丧气话!”
“你,速度回府禀报兄长,越快越好!”
定国公府里,已有白鹭卫等候在蘅芜筑外,望着窗上映出的葳蕤灯火,焦灼地在院中踱步。
“还没结束?”说话的是薛崇的贴身侍卫荆桓。
侍女有些难为情地答:“这才进去了小半个时辰呢,世子……没那么快的。”
都已经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好?荆桓心忧如焚。
听着窗内传来的隐隐约约、似啼似哭的细弱女声,小侍卫额筋欲裂,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扬声朝屋中喊:“世子!世子!”
屋内,薛崇起伏的脊背一滞,一滴汗沿着下颌落入搀着沉水香的近乎凝滞的空气里,再滴到身下莹嫩生粉的肌肤上,薛姮轻咬着指尖,混沌的神思随着这一声重回清明。
“什么事?”她听见兄长问,话音里带了些许清净被扰的窒闷。
“回世子,是延庆坊走水了,人犯被劫,生死未知……”
“不是崇福坊么?”薛崇冷静地问,已彻底停了下来。
“是两处都着火了,起初,中郎将以崇福坊起火为由,假传您的旨意,将人犯带走……”
樱樱的养父好似就在他手里关着,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薛姮的心一点一点疾快了起来,感知到那股施加于己的火热与坚硬就要退出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轻轻一夹,双臂如柔柳攀上了他的肩:“哥哥……”
“别走……”
兰气徐徐,催下琼浆玉液,汩汩浇落。薛崇墨黑的眸子里瞧不出任何情绪,一霎之后,他扬手在那悠悠晃动的绵软上一扇,低声叱骂道:“浪妇!”
语罢,毫不留恋地抽身,随手送进枕边放着的一物下榻离去。薛姮强忍着不适支起身来,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延庆坊的走水,是太子殿下想劫走樱樱的养父所为么?
她没用,想帮忙也帮不上。但愿,事情可以顺利完成……
上阳宫。
延庆坊失火、岑治被劫的消息传来时,嬴衍已经赶至了上阳宫,正在甘露殿里,陪父亲下棋。
“难为你,既要忙国事,还要上阳宫来看阿耶。”皇帝拈了一粒棋子,在棋盘上落定。
今日招魂仪式又一次失败,皇帝原本心情不畅,直到儿子过来心情才舒畅了些。
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自己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他肯来看望皇帝心里还是熨帖的,脸色也柔和不少。
嬴衍语声淡淡:“阿耶言重了,这都是做儿子的分内之事。”
一句话后又是短暂的沉默,皇帝捻棋不动,俄而话锋一转:“上回赐你的那几个宫人,服侍得不好?怎么一个也没见你召进去伺候。”
“你也成年了,按道理,房里也该有女人了,国事虽忙,男女之事也不失为一种调剂。衍儿,不要事事都要朕和你母亲来操心,明白?”
“多谢阿耶恩赐。儿子已经习惯了原先的那几个宫人伺候,至于内帷之事,周公说,男女居室,夫妇之礼也。既是夫妇之礼,儿子想等到大婚之后、有了新妇子再成礼。”
这小子,竟然搬出周公来驳他了。
皇帝淡淡睨着儿子,眼中笑意玩味。
也不知道他在害臊个什么劲,难不成,还会为樱樱守身不成?
忆起那四海之中无出其右的替代,皇帝神色又微不可查地一暗,注意到负责通传的内侍已在廊下等候许久了,威严一声:“进来。”
“出了什么事?”
内侍战战兢兢,紧张地瞄了眼棋案另一侧风姿秀美的太子殿下,噗通一声跪下了:“启禀陛下,延庆坊、延庆坊那边走水了,人犯被劫、已经、已经死了!”
皇帝脸色一沉,刹那间变得阴翳。他暴怒喝道:“薛崇呢?朕养着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去、去把他给朕叫来!”
小内侍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出去传命了。殿中侍立的宫人都跪了下来,嬴衍亦跪下:“阿耶息怒。”
息怒,人犯都死了,他息怒又有何用!
皇帝脸上阵青阵白,忽又转目看地上跪着的儿子,目眦欲裂。
底下人虽然来报死讯,但谢云怿很有可能是被人劫走。而若说京中谁最想救他、又有能力救他的,就只有太子!
但片刻后,皇帝目光又柔软下来。知子莫若父,眼下距离衍儿登基就只三月之期,他不会放着好好的皇位不坐,冒险激怒自己。更不会在这事情的败露之际,还故意来上阳宫与他下棋、惹他怀疑。
衍儿当年长在封地,更没见过谢云怿,否则,他倒要怀疑自己这儿子是否是与那些乱党勾结着,要来造他老子的反了。
……
两刻钟后,卞乐将薛崇、薛鸣二人带了进来。
薛崇方才已去了延庆坊,正撞上带着岑樱在现场指挥救火的弟弟,震怒之下,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在宫里派人来时将弟弟一并带进了宫。
果不其然,皇帝注意到薛鸣也在时,语气微沉:“景烁怎么也在?”
“启禀陛下,是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薛崇遂将薛鸣今日私自带着岑樱去看望岑治却遇上火灾的事说了出来,请皇帝降罚。
薛鸣在白鹭府中并无职务,说起来,此事便是薛崇失职,透露与外人。然皇帝只皱了皱眉头:“永安呢?”
薛鸣眼里一阵黯然,应道:“县主伤心过度,已经晕厥了过去。下臣担心她御前失仪,已经让人将县主送回家中了。”
薛鸣说这话时,皇帝下意识瞥了眼立在身侧的儿子。他面如古井无波无澜,似乎未曾听见,唯独游离的目光暴露了他此时的心不在焉。
看来,此事也未必是太子做的了。
“继续去查。”皇帝收回目光,“查不清楚,你这指挥使的位置也不必做了。”
这是还留了条命的意思,薛崇俯首谢恩:“下臣多谢圣人恩典。”
“嗯,去吧。”皇帝挥挥手,面上略有些疲惫,“衍儿,你也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
嬴衍于是告退,与薛崇、薛鸣二人一起退出了甘露殿。天阶夜色凉如水,月亮已经躲进了云层里,殿外石灯里灯烛青光悠悠,泻了一地冷银似的光辉。
“太子殿下可真是好谋算。”走出宫殿院门,薛崇忽地道。
嬴衍在院门前登车,闻言脚步一转,回头看他:“薛指挥使的话,孤听不明白。”
马车车沿之上,他身披披风,长身玉立,映着车檐上垂着的明黄宫灯,在风卷落叶的秋月夜里,愈显得面如玉瓷柔和、姿容俊美,冷冷一笑,拂帘进入了车厢。
倒也真是生了幅好皮囊呢,难怪薛姮念念不忘。
车铃在寒夜中玎玲作响,车马远去,薛崇面色阴翳地收回了视线。
多说也是无益。事情不会这样巧合。嘉王瑞王扮作他的人劫杀了岑治,为的是诬陷他,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出现在上阳宫中陪圣人下棋,正好将圣人的顾虑打消。
如果他猜得没错,此事查下去,二王陷害长兄的事很快就会暴露。
那岑治也没在二王手上,而是落到了太子手里,延庆坊既紧邻洛水,他们多半会乘船经洛水逃出城去。一旦出城,搜寻的难度可就大大的增加了。
今日他是被薛姮那浪妇勾着了,险些误了大事。不过,东篱水门是经洛水出城的必经之路,他早已在东篱水门安插了人,严查过往船只,为的就是这一日。
何况嬴衍越是这般做就越说明他在意那村里来的野丫头。跑了一个岑治又如何,岑樱还在他们手上呢,他又能翻出什么花。
“你现在,带几个人。”他唤等候在外的侍卫荆桓,“去到东篱水门,越快越好。”
荆桓领命,即要离去。却再一次被长官叫住:“且慢!”
“不,不是东篱水门。”薛崇凝眸须臾,脑中飞速运转着,“去铜驼坊,把高阳公主府给我围了!”
作者有话说:
嬴衍:抱了,牵手了,搂脖子了,还哭晕在人家怀里了,真是一点儿也不矜持。
白鸽:是谁在生闷气,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