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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樱想留下?”话已出口,岑照又有些后悔。其实何必再问,她的态度已然分明。
她红了脸,犹豫了瞬又很坚定地点点头:“是……我想留下来,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
她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一方面,想要父兄都能留在自己陪着自己,一方面,也想和夫君在一起,但是这并不可能。
若说从前她还可任性地一走了之,可这一次,目睹了他为她和苏家退婚,目睹了他向全天下宣告他们的婚事,纵然沉甸甸的后冠与凤袍还没有加身,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一走了之了。
这真的很自私很自私。
还好有哥哥,没了自己在身边父亲也可以好好的。她也能感觉得到夫君很不喜欢阿父,便想去求他,让哥哥带父亲离开大魏。
鱼和熊掌为什么不能兼得呢。岑樱有些沮丧地想,她真的很舍不得父兄。
岑照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大手轻握她双肩:“所以,樱樱是想来寻求哥哥的意见吗?”
“其实,阿兄并不想你留下,因为如果我们都走了,我可怜的妹妹就会是一个人。留你一个人在洛阳,阿兄和阿父并不能放心。但若你真的喜欢那位陛下,想要为他留下,阿兄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
他的手好似有千钧的力量,抚平了她的慌乱。岑樱迷惘地扬起脸:“阿兄不会怪我吗?我为了他抛下你们,是不是错的?是不是不孝?”
他摇头:“樱樱,人这一生何其短暂,阿兄只希望我的樱樱往后余生都能是快乐的。”
“至于所谓选择,不问对错,只问尔心。”
岑樱鼻翼一酸,险些哭出来。她脸上勉强扬起一个笑:“我知道了,谢谢阿兄。”
——
“留下喝杯喜酒再走吧。”
七月的时候,柔然使团即将离京。嬴衍叫来了岑照,面色冷淡地递给他一封沉甸甸的国书。
“朕已修书与柔然,特留你们在我国待至八月十五中秋过后再离京。你和你父亲皆可留下。”
顿了顿,低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兄长,还未喝过朕和樱樱的喜酒呢。”
他还记得那夜女孩子俯在自己怀里软声相求、要他把他们当作家人的话。时至如今,他仍是不愿与岑家父子过多来往,不过,若是这样能让她开心一点,这些虚伪的客套,他也不吝惜去做。
这两月间,随着两人关系的好转,他也重新审视了和岑樱的感情。也许他不该对她逼迫太紧,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对待女人也该是如此。
这一声“兄长”说得不耐烦又冷淡,岑照仍是微愕,又很快回过神:“多谢陛下好意,不过,陛下,肯允我阿父随我一道离开?”
嬴衍脸色阴沉:“他是乱党,实是不该活在世间。”
“和你走,比留在这里好。”
他其实很不喜欢岑治。一是因为岑樱,二则,自颁下立后诏书以来,朝中已然有老臣拿着她是乱党之后的身世来说事。认为岑樱乃罪臣裴家之女,实在不宜母仪天下。这其中,闹得最厉害的就是当初同样被指给他联姻的舒氏。
当年裴家助废太子造反的事他知道的有限,只知老师亦是因此而明哲保身,选择了来秦王府教他。然而自古以来皇室为了皇位手足相残何其多也,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上阳宫中的太上皇没有那么无辜,死去的废太子一党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但乾坤已定,过去的事再提也没有用。这些事也不能让岑樱知道,谢云怿留在京中,迟早是个祸患。
而那些奏折他虽压下了,心里却一阵恼怒。这世上也就岑樱对他还有几分浅薄的真心,所以他喜欢她,愿意娶她。他是天子,他想娶谁就娶谁,谁也不能置喙。
“那就多谢陛下美意了。”岑照也未多问,识趣地行礼:“臣替臣父谢过陛下。”
婚期定在了八月初五,宜嫁娶,宜安床。
时近中秋,洛阳的风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再是夏日的热意黏黏。沄沄秋风间,都似氤氲着馥郁的桂花香。
岑樱不是第一回做新妇,但当日清溪村中简陋的婚礼自是不能与如今的宏大相提并论。更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了他的父亲母亲,事情似乎出奇的顺利,没有任何人反对。迷迷糊糊的她就等到了大婚这天。
她在高阳公主的府中出嫁,从清晨便起来在青庐里按品大妆,从晨光熹微,一直等到了时近黄昏。
除妆娘外,嬴衍特许了叱云月和高阳公主来陪她,甚至还有已被送回薛家的姮姮。
嬴衍说她究竟是薛家女的身份,在宫中只能暂住,待久了也是惹人闲话的,与苏家和薛家、舒家各自退婚后就派人把她送了回去。
好在薛家这段时间忙着自保,嬴衍又派了女侍去,薛姮在薛家并未受到欺负。
三人脸上只有薛姮是有些笑意的,叱云月面色凝重,高阳公主则是强颜欢笑地将替她理了又理华美的袆衣:“我们樱樱,终是长大了。”
“若是你的母亲能看到你今日出嫁,该有多好。”
在这特别的日子,听她提起那位未曾谋面的生母,岑樱也有些红了眼。高阳公主又将沉甸甸的皇后花冠与她戴上:“愿你,和陛下和和美美,琴瑟绵绵地度过这一生。”
事到如今,她也仍是不想樱樱和陛下结为连理,奈何事情已成定局,谁也更改不了。
当日徽猷殿中险些被杀时她便领略了陛下的疯狂与偏执,骨子里的那股疯魔,简直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对樱樱是绝不会放手。她除了感慨一句“孽缘”以外,也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些罪恶的往事,樱樱永远不知道。
岑樱扭捏地低了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这个皇后……”
曾经她很喜欢他,一心想着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可后来,亲眼见证了宫城里的罪恶、意识到今后的处境以后,她便心生了厌恶与退缩之意,眼下虽然想要留下,心里也充满了对未来的忐忑。
高阳公主笑着拨了下她髻上微微打乱的流苏:“慢慢来吧,有陛下和我们呢。”
吉时已到,外面的礼乐声已经响起来了,奉玺持节的太尉与司徒都已候在了公主府府门外。岑樱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姨母……”
“去吧。”高阳公主微笑着说,脸上却长泪潸然。
岑樱深吸一口气,拿好掩面的画扇,在青芝的搀扶下出府向迎亲的重翟车走去。
其时轻烟淡淡,晚霞绚丽似火,似也浓墨重彩地庆贺这人间之喜。晚风卷起淡淡的落蕊,被卷进重翟车辘辘行转的车轮里,伴随皇后仪仗往应天门去。
只在天子登基及娶妇等重大庆典打开的应天门正门洞开,岑樱进入应天门后,下车一步步往高额巍峨的含元殿走去。
笙箫聒耳,灯烛辉煌,含元殿前,同样身着婚服的丈夫正在等她。
两侧皆是百官,龙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几能压垮人的静寂肃穆。她紧张地握着团扇的手几乎握不住,死死握着团扇扇柄,在长御的引导下向他走去。
含元殿前的白玉台阶之前,嬴衍借着两侧升起来的龙灯,将她的谨小慎微看得一清二楚。
他皱了下眉。
这不是做得很好么?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不愿再等,索性向她走去,倒把身侧的礼官都唬了一跳。
“不必紧张。”他抑下同样烦乱的心跳,握住了她的手,“一切有我。”
他掌心似有无尽的温暖传来,源源不断地给予她力量,团扇之后,岑樱感激地朝他睇去一眼,内心就此安定许多。
好容易捱完了所有繁琐的礼节,傧相唱喏皆毕,两人登上台阶,进入事先搭建好的帷帐之中行合卺、同牢之礼,尔后方除下团扇,进入含元殿中接受百官朝拜。
岑樱和他并肩而坐在主位之上,众官三拜九叩之时,她心不在焉地在殿中寻找着父兄的身影。
柔然使团的位置被安排得不算远,她一眼便看见已作使臣打扮的父兄,他们也正担忧地看着她。岑樱眼眶一热,几乎泪流满面。
她知道以他们的身份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但他仍是尽可能地顾及了她。
百官朝拜之后,帝后便要离开,天子需送皇后进入寝殿后方才折回再接受群臣献酒。
正是此时,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一人忽然出列: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阖天下皆知,永安县主是裴氏之后。裴氏乃为乱党,当年曾助废太子图谋不轨,是先帝与太上皇亲定罪的谋反重罪!如今,裴氏女又岂可母仪天下?!陛下这样做,又将死去的先帝与上阳宫中的太上皇后置于何处?”
满殿的静寂肃穆之中,他声音格外清晰,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嬴衍脚步停滞,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出列之人:“舒卿既然这么有骨气,当初,薛氏女为永安县主,太上皇下旨赐婚,尔为何不反对?”
是御史台的左佥都御史舒柏,亦是舒妙婧的伯父。
他将愣住的岑樱往里轻轻一推,示意下人带她离开。舒柏却道:“太上皇赐婚的,乃是薛家与京兆苏氏的女郎。陛下今日所娶的,可是苏家、薛家之女么?陛下又为何更换城防,将太上皇软禁上阳宫中?”
“陛下,你背信弃义,罔顾人伦,幽禁皇父,只是为了这个乱党之女而已!实是大错特错!今日,舒某情愿一死,以报皇恩!”
语罢,还不及禁军入殿阻拦,他已直直朝着殿中几人合抱粗的殿柱撞了上去。霎时鲜血四流。
殿中慌乱声四起,满座哗然,急急围过去查看舒柏伤势。
嬴衍脸色晦暗,岑樱则被宫人们簇拥着朝后退,那迸裂的脑浆与鲜血似乎都洒在她的眼前,忽然间,手脚冰凉。
作者有话说:
闷罐儿: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