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那场与图丘查的搏斗中充斥着对感知的摧残、失序的时间与悲剧性的分散。
在某一个转换与动荡的纷乱间隙里,佩图拉博手中紧紧拉住的黑袍忽而断裂,与亚空间引擎角力的工匠转瞬掉进横跨空间的洪流,和他分别落入乳白油雾弥漫的网道两极。
他的铁环躯壳霎时割出千百道渗透星神碎片碧绿光芒的裂痕,意识亦在脱离莫尔斯咒言防护的同一微秒间陷入昏暗。
而他的苏醒则是一段漫长的过程。
起先,他躯壳内的重力传感装置开始提醒他已经被一个稳定的重力场俘获,而视力与听力等拟人感官则仍在休眠。他落进一种高密度的液态实体,凭借对水流方向的分析和有限但足够的感知攀上岸边。
当佩图拉博被某种未知的、以宽刃刀为武器且轻型装甲上具有诸多尖刺的武装力量带走时,他确认自己的机械身躯在亚空间、网道和现实的三重漂流中遭受了不轻的损害。
他的嗅觉系统恢复运转的时间先于剩余感官。
已知与未知的化学物质带着浓郁的迷幻性从他尚且潮湿的身体表面扩散,与血液腐烂后的气味叠加出强烈的刺激性,甚至足够烧毁较为脆弱者的神经系统。这令佩图拉博不禁皱起眉毛——正是此时他发现自己面庞上的一部分仿生皮肤已经开始脱落。
被带到手术台后,他的听力渐渐恢复。低沉而嘶哑的呓语用陌生中似有半分熟悉的腔调在他周围低声环绕。数个毫秒的分析后,这套语言系统终于和莫尔斯曾经提及过的一种文字类别得到对应。
灵族语。一种独特的复杂语言,不同字母在不同场合含义相左,肢体和表情皆可成文。
莫尔斯提过他会说这种古老的异形语言,佩图拉博开始后悔他应该早些学习起来。
不过莫尔斯此时身在何方?
当他的视觉感知仿生神经终于完成自我修复,他看着那个苍白而瘦弱的尖耳生命,其身体经过复杂改造,深蓝药剂顺着骨骼的走向刺入体内,脊柱被错误拉长并从尾部开始上升,最终缠绕在颈部周围,与诸多华贵而异样的珠宝一齐镶嵌在肩部。
灵族指挥着血肉与另类机械的结合体在他受到拘束的身体上注入不同药剂,他的一根早已在错误传送里变得将要掉落的手指被拆除。
那双眼白变作碧蓝底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企图从这一罕见的巨人身上攫取更多的痛苦精华,作为某种辅助精神迷醉与升华的佐料。
必须要说的是,佩图拉博从那双古怪眼眸的倒影中,见到自己紧皱的双眉得到了舒展,面部残存的仿生皮肤则牵引出一个似有还无的微笑。
毕竟,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些药剂是如何顺着自己体内金属架构间的空隙,一路被重力引导着落到身体底部,再顺着先前于混乱的传送中割破的数个裂口,渐渐滴到地板上。
在这铁塑的钢铁躯壳中,绝无痛苦可言。
他开始考虑脱困的问题,想念自己强大的原体之躯。他试过联系他的主体,当然,失去实际由莫尔斯支持的对话系统,这次尝试没有奏效。
佩图拉博开始从眼前灵族不算清醒的混乱语言里学习着这一古老种族的语法,在血肉机械的运作中判断并鉴别此地科技的成果。
这是一个缓慢而困难的过程,是彻底在佩图拉博先天具有的知识储备之外的新知。
他像无知的凡人一样学习着这个陌生的异形世界,在这一面对未知的流程中,佩图拉博心中奇异的平静让他突然对莫尔斯当年的教导涌起感激。
脱身的契机来得比他预期要早。在一根针刺透过钢铁胸骨的间隙完成穿刺后,那块沉寂的星神碎片终于遭到了足够的触动,一股爆发性的力量将现实刹那间拆解成量子的虚织云网,接着是对微小粒子纠缠规律的篡改,以及能量在这一过程中的大范围爆发。
一个不存在的时间间隙过去后,他从手术台上滚落,见证着灵族贵族宅邸内的大量物质遭到星神碎片能量爆发时的摧毁。
他从可以找到的书籍中试着揣摩本地的语言体系,做出对日后行动的规划。
这里残存的关于恶毒的可怖技艺的记录没有触碰他的心灵,在他过往的征战之中,古老黑暗科技时代延续而来的技术中总有与此地奉为珍品的谋杀伎俩类似的手法。
他为之震撼的,是本地保存的许多关乎末日的预言,和华美文字中关于全境陨落的暗示。在这些记录中,一名邪神的诞生变得有迹可循。
佩图拉博阅读他能习得的内容,直到一个披着各种皮革缝成的仆从找到他,骨头被改造得过分缺失,皮肤松松垮垮地兜住骨骼。他怀抱某种贵重的物品,谨慎的行动里包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卑微,和对强者与痛苦的臣服。
他从仆从口中再次确认他所在的位置:在饥渴的她诞生后,古灵族帝国重要港口科摩罗如今陷入大规模的无主混乱,冲突与火并无处不在,野心家趁机在颓废的社会中搏取冰冷的一席之地,而此地正是科摩罗外围一片小型附属区划。
另外,这里是怀亚特家族的宅邸,已死且看起来没人会去将他复活的住宅之主曾与科摩罗现存众多教会中一个名为苏醒者教会的渺小组织交好,以避免卷入大型家族与教会的冲突。
“拿来。”
佩图拉博从仆从手里得到他保存的那件教会珍品,发现这是一件独特的工艺品,类似铁匠所亲手打造的精密武器,以单纯的机械结构击发内置的晶片,比起实战装备,造型上雕刻的月型与长刀标识证明了它的确是一件艺术之作。
“这是……”佩图拉博希望他没有弄错这些灵族的信仰。
他发现此地的灵族似乎存在两种不同的信仰体系:一个重要的流派是对诸多享乐与纵欲上走得过远的先行者产生的黑暗缪斯崇拜,模仿他们的恶行与残酷;而更加古老的对灵族诸神的崇拜,则在饥渴者诞生时受到了大规模的蔑视——因为曾经的万神殿虚弱到无法庇护一个种族。
“沙伊梅什?威莱斯?伊尼斯?你的教会信仰谁?”佩图拉博问。
“不是,”仆从不安地回答,“他们不太一样。”
“解释这句铭文。”佩图拉博让仆从到他身边,把作品抛给对方,继续剥离那些不太规整的皮肤。
他宁愿把这些为在人类社会中保持美观而用的仿生皮全部去除,也不想浑身耷拉着一堆麻烦的障碍物。
“瓦尔之月将会诞生龙。”仆从说,不时看一眼佩图拉博的金属身体,习惯于绝对服从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渐升的热情。他对佩图拉博的认识似乎正在转变。
佩图拉博短暂地沉默。瓦尔,这个名词只在他找到的一本野史话本里出现过一次,并被描述为“带来灵骨秘密的铁匠”。
他的思维在高速的推导里得出结论,即苏醒者教会罕见地仍然对一个古老的灵族工匠神抱有信仰,而他本人如今内含超凡能量源的钢铁身躯则似乎类似……
他不希望继续思考下去。
但假如他必须在如今弱小而一无所有的状态中,活在这黑暗与堕落的陌生都市,直到他找到帝国,或者莫尔斯找到他,那么或许他将不得不借助一部分异形的力量。
“大人,”仆从呼唤了他,他口中吐出的每个词汇都让佩图拉博对灵族语言有了更多的了解,“我还有一条消息要汇报。”
“说。”佩图拉博点头。
仆从咽了一口口水,表情上倒是增添了别样的兴奋和光芒,“教会里在谈论,最近有的血伶人好像和一个奇怪的……名叫阴谋团的微小组织有些协作。据说一个被称为血腥侯爵的怪物,正为此事在尖塔间飞行。”
“好。”佩图拉博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全新的名词记在心中。“此事容后再议。首先,我想见到你说的教会。”
——
莫尔斯认为在网道中进行一次漫长的徒步行走是一种堪称愚蠢的体验,尤其是当步行者还必须全力拖着一个挣扎不已的亚空间引擎,蹒跚地扭打在时间倒错的空间夹缝,用尽手段不被这莫名其妙的玩意拽走。
不知是否该称作幸运的是,在佩图拉博与他分离后,不再靠近星神碎片的图丘查也逐渐地回归平静,最终沉寂成它起初的模样,即一颗悄无声息的巨大完美球体,在亚空间中静静漂浮。
莫尔斯没有找到缩小这颗古老种族造物以方便携带的方法,尽管这东西让他难得地怒火上升,他仍然不想破坏其内部结构。
他动用一个十分粗暴的简便方法,即拖着图丘查在网道中前进。
这里的道路未经勘探,或者说未经人类勘探;有些区域窄到只允许一人同行,有些地方则足以迈入一整支舰队,且地形之复杂难辨几乎难以描述,莫尔斯有数次怀疑他是否在此处迷失了方向,或者网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改变了构造。
追寻着他尚能感应到的意外分离的佩图拉博的踪影,他尽快地在蛛网般交错的隧道中摸索道路——他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称不上正常,但在失去对照的前提下,莫尔斯无法判断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已逝的时刻。
他的前进终止于和一群五彩缤纷的古怪异形的相遇。
这些灵族身着彩虹般色彩多变的全息服,亮色珠宝、斑斓亮片、与条纹清晰的斑点花格和他们轻灵的华丽纵跃一并组合出极为炫目的视觉效果。
而他停步的理由是,这群灵族正依次跳下他们色彩鲜艳的舰船,向他径直走来,好似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迎接他的首名灵族面戴一副刻有笑纹的骨白面具,扎着一束与彩带混编的高马尾。在他身后,一位头戴天蓝兜帽,面部被反光的漆黑镜面遮挡的纤细灵族轻盈地跟随。
“昔我教派咏默言,织星纺线绣锦纶,古谜隐显悄示迹,汝注定为局外星……”
“你们是什么戏剧演员吗,灵族?下了舞台就不会讲话?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观看一场拙劣的演出上。”莫尔斯在语言的间隙里打断了对方。他使用了帝国的低哥特语,知道对方听得懂。
在某种意义上,他能感觉到灵族隐藏在面具后的观察,而刻意被编排到不易解读的语句,则同为观察的一部分。
“戏剧演员?”为首的灵族品尝着这一词汇,在原地驻足。他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一新的称号产生了不小的兴趣。“这也许将是一条未来的道路,在通向终焉之日的长路上,吾等的舞蹈不会停止。”
他忽而浅浅地弯腰伸手,动作精准如久经磨练的医师,却又流畅优美如蝴蝶的振翼,或飘旋的落叶。在面具之后,一双浓妆装点的眼睛安静而直白。
“请与我们同行,空白的虚无之人,我们正要离开道路,前往幽暗之都,为我们的血亲表演我们新排的剧目,将陨落的回声与浩劫的前调,奏响在上界的静默深处。”
“我认识伱们吗,灵族?”莫尔斯问。
“你所寻找的半神容器就在科摩罗,虚无者。”灵族首领有节律地说,“而且,是的。遵从逃离陨落的笑神指引,我们早已相识。”
莫尔斯站在原地,须臾,他抛出一个词组:“努凯里亚的留言。”
首领欢快地笑着,开始环绕他行走。他的同伴们也跟随其首领,有几个结对握手,轻快地旋身共舞,也有独身一人者,步伐沉重却迅捷,绕行至莫尔斯身后;不同的行动结合色彩大胆的服饰,自然地组成一曲双层的轮舞。
当他们再次站定时,那架银帆蓝线、绘有扑克标记的奇异飞艇已经在莫尔斯面前敞开舱门。
“这个东西呢?”莫尔斯向图丘查点了一下头。
“尽可将其栓于舰尾,虚无者。你是我们的贵宾。”首领顽皮地指向飞艇的尾部,带着他的同伴一路蹦跳着回到舰船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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