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的气息近在面前,砂砾刮过雪白石雕般的脸,留下一丝午时灼热的触感。静听沙层地下的大地之声,一种宁静而绵长的嗡鸣贴着触地的耳廓,传抵脑海之内,带来热砂独有的舒缓之感。
唯有取得不会在辐射之下迅速溃烂的能力,方能真正享受巴尔的温度带来的恩赐。
圣吉列斯睁开眼睛,双手撑地,从一地的沙土中爬起来,拉了拉衣服,背后翅膀一抖,去掉满身的沙子。
他闻了闻空气中他所熟悉的巴卫二的气味,方才确定此地果真位于现实之内,而不是被重重嵌套的幻境。
天使摇头,笑了一声,舒展一下手臂,然后侧过腰,用翅膀尖向下勾,把同样趴在地上的康拉德·科兹翻了个面儿。
空气中传来一阵话音。“我联系上马格努斯的时候,罗格·多恩正巧在试用山阵号上的纳尔尼之庭分支。”
莫尔斯从因为炎热而波动不已的空气中显形,飘落在圣吉列斯身旁,他的手中仍然拿着那张帝皇塔罗,当作一把微型的扇子,随意地扇着风。
黑袍人说:“是的,帝拳之主一直在旁边观看你们的表演。”
“这儿真的是现实了吗?”圣吉列斯问,即使巴尔的气味已经说服了他。“还是又一层梦境空间?”
“准确而言,纳尔尼之庭不是梦境。但假如我们要就此深入讨论,你可以先把马格努斯喊出来,与他探讨梦境的定义。”
莫尔斯晃了晃手中的魔术师塔罗牌,圣吉列斯再次看见牌面上的红发魔法师。恐怕比起方才二层梦境里的密码筒,这才是那枚真正的密钥。
这么说来,佩图拉博也有一张对应的塔罗吗?
“而且我们必须构建双层超现实空间,才能不借用纳尔尼之庭的设施,直接接入中继器。”莫尔斯稍微解释了一下原理,“一个虚拟的环境必须存在,用于导入底层配置。”
“好吧,莫尔斯。不过刚才到底有多少人在看?”天使无奈地接着问,摊开双手。
“没有更多人了。”莫尔斯肯定地说。
天使迟疑了一下:“佩图拉博不会也在吧?”
“不,佩图拉博真的在萨特拉达深渊,我上次寄去的书信甚至还没有得到回应。”
“帝皇呢?”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砂砾的细碎滑动声。
“我不敢直言。”莫尔斯没有正面回答,这就是一个答案。
康拉德·科兹从仰躺中苏醒,低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圣吉列斯所熟悉的咒骂,即使圣吉列斯至今没搞清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倒是莫尔斯听懂了那句话的含义,带着少许诧异挑了一下眉,随后无声地笑起来。
圣吉列斯不得不紧张地回顾了整场梦境,逐一推测到底谁是帝皇的化身,以及他是否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不当的一面。
他呼出一口气,迫令自己放宽担忧。毕竟他在第一层梦境中,连翅膀都没有,完全是纯种的人类。
帝皇没有当即找上门来,就是对他、对现今的巴尔三重天球没有意见。
“你怎么没去管佩图拉博?”康拉德冷声嘲讽,用以回应莫尔斯的笑。“任由他在那儿与老鼠对决?”
“他没有主动要我去,我不觉得妄加干涉是什么好事。”莫尔斯耸了耸肩膀,“战争之中怎会不存在死亡?”
何况他已经抽时间去佩图拉博扔在铁原号的躯壳上短暂地看了一眼,确认一切正常。
至少在他前去观察的那一时刻,整支舰队仍然处于紧张但运转良好的战争调度状态,先遣队与渗透者仍在往战斗指挥室输送一份接着一份的战前情报调研,以最好地发挥钢铁勇士的信息收集与舰队重火力相结合的军团特色。
佩图拉博麾下,每一名钢铁勇士都是火力调度与战场宏观把控的大师,军阶越往上者,越是如此。
“看来你等不到钢铁勇士恨不得向所有人分发的基础设施建设工程了,”科兹低声笑着,“多么令人惋惜,大天使,就像我的初次涉足之地也因其特殊的……先天建筑特色,无法得到我们亲爱的佩图拉博兄弟送来的剧院、公路与澡堂组合礼包一样。”
“难道你没有在奥林匹亚运动会期间,和奥林匹亚星团签订成堆的精金开采合作协议吗?”莫尔斯击破了康拉德·科兹假装的抱怨,“而且你难道允许别人碰你的城市?”
科兹无趣地耸了耸肩。
“我们现在去哪儿?”圣吉列斯将那个奇怪的“澡堂”一词放在心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飘荡的几个黑点。
他们正位于康拉德·科兹在巴卫二所驻扎的空中舰队之下,隐隐可看见几艘小型飞艇环绕着船形载具游移,像破碎的黑暗星辰围绕着一颗暗淡的恒星。
每一次见到它们,圣吉列斯都不得不感叹康拉德·科兹与巴尔的光明格格不入的特殊风格。
“我不知道,我已经送了一份见面礼了。”莫尔斯轻松地说,他来这儿最初的目的,就是看看康拉德和圣吉列斯有没有打起来。他得到的结果令他遗憾。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或者希望帝国为伱做的,圣吉列斯?”科兹问,“对巴尔,或者对其他什么东西。如果没有,我回船上去接收廷臣给我的月报了。等你梦到更多的未来碎片,再来喊我。”
“嗯……”圣吉列斯想了想,一时无言。
莫尔斯观察了一会儿天使的表情,自己的神色分毫不变,轻松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常见现象。”
“什么?”圣吉列斯感受着羽毛上传来的感官提醒,站到两人的另一面,张开翅膀,挡住一阵突如其来的沙尘。
“和康拉德一样。”莫尔斯接着说。
“我哪里敢和伟大的巴尔血天使相提并论?”康拉德立即回答。
圣吉列斯收起挡住康拉德那半边风沙的翅膀,让沙尘向血侯扑去。“我哪里敢和伟大的午夜天使相提并论?”他轻柔地笑着说。“所以,你指的是什么,帝皇的朋友?”
“不想让帝国插手你们的地盘,所以你在这儿犹豫,”莫尔斯说,往天使背后扔了一个符文,更好地屏蔽了风沙的干扰,“你不是莫塔里安,不至于和他一样觉得改善当地的气候会影响本地人的坚韧,对吧?”
虽然莫尔斯从马卡多那儿得知此事时,深深感到莫塔里安那样说的原因,恐怕是机械教恨不得把巴巴鲁斯改造成铸造世界的风格,让那位新回归的原体大为排斥,故此找了个看上去差不多可以应付的理由。
“当然,这不仅与帝国本身的劣迹斑斑紧密相关,也与你们当地的小问题有关。”莫尔斯继续说,“基因与宗教,变种基因与黑色后裔,纯血信仰与缪斯崇敬……当然,我要是有哪儿说错了,你们不如直接指正。毕竟我只是个闲杂人等。”
“我的城市很好。”康拉德·科兹哼了一声。“我从黑色的后裔手中夺来了我的角色,这是我应收获的报偿。”
“但我们多情而不愉的天使看起来不太情愿扮演他的角色。”他瞥了圣吉列斯一眼。
圣吉列斯笑了笑,眼睛里闪着一层柔和的光。
“你不能把我的每一次抱怨都当真,我只是……”他稍作思考,“比你们想得更喜欢抱怨一点。我只是个有点小怨言的天使而已。在信仰与绝望之间,我宁愿他们选择前者。
“这正是帝国真理运作的基理。”莫尔斯平静地评论道,“你不会也和帝皇一样,对某个久远的、宗教从人类史中远去的未来,满怀憧憬与希望吧?”
“那里将有一簇火苗,”圣吉列斯笑着,羽翼舒展,“诞于微末的余烬,在风中摇晃,需要悉心照料。”
“命运揭示于我的可仅仅不是一簇善意的火苗,圣吉列斯,”康拉德·科兹意味不明地说,“你认为呢?”
“你才是那个一上来就让我别管命运的人,康拉德。我现在真的很想为你提供一趟便车,不计前嫌地带你飞回你的天空船队中去呢。”圣吉列斯友善地说,“当然,另外,我是说,如果有人打算无偿为我改善一下巴尔的生态环境,我肯定不拒绝。”
他停顿了一刻,“但这真的是很好的一天,也许是我迄今为止最好的几个日子之一。”